第六百三十七章 遲來一曲
對於京城裡的種種變故,荊朝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聽聞的時候還是差點撓破了腦袋。
不過有一件事情,她是再明白不過的。
如今北定軍失了主帥,元氣大傷,東靖軍無疑是站在皇太孫溫稷那邊的。這新君的位置站不站得穩,她荊朝的意見至關重要。
這一次入京,無數雙眼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不僅僅是因為她驅走了最後的狄人。
荊朝繃緊了臉,慢慢走出宗廟大殿,任憑日光沐浴在自己的臉上。
許多朝臣試圖和這位如今掌握大梁最強大兵力的主帥說話,卻被她渾身的氣焰,還有跟在身邊的飛霜的目光給屏退了。
好累啊。
竟然比和木秙瑪交戰的時候更讓她感到疲倦。
荊朝看向自己身邊戴著斗笠的人,嗤笑一聲:「現在是什麼心情?」
回到了久違的京城,可是親密的表弟卻生死不明,還冒出來一個既有繼承權又有軍權的皇太孫。
「他不會有事的。」寧朝璧低下頭來,望著被自己踩在腳下的這片玉石之地,聲音很輕,卻斬釘截鐵,「他一定還活著。」
「即便活著又如何呢?」荊朝喟嘆一聲,「大行皇帝沒有留下傳位詔書,他雖然是嫡長子,可是沒有軍權——你明白的,我西寧軍絕對不會因為私交而站隊。」
寧朝璧忽而道:「將軍似乎並不是很驚訝皇太孫的事情?」
此事一朝傳出來,即便是正在趕路,他們西寧軍的不少
手下人也忍不住為此爭論好奇,還為對方身份的真假爭論不休。相比之下,似乎平皇後為了皇位弒君的事情,都顯得沒有那麼驚世駭俗了。
「如果是他,那倒是讓我不奇怪長公主的所作所為了。」荊朝目光遼遠。
區區一個溫佑,哪裡值得昌怡長公主苦心孤詣這麼多年呢?
「聽說禮部的人連新君登基的事宜都準備好了,奚——皇太孫為何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城?」
寧朝璧實在是不能理解。
「他放不下東陵,放不下忻州。」荊朝喟嘆一聲,「人人都覺得他是為了皇位為了權勢布下這十幾年的局,可其實不是的——他這個人,做事的時候從來都是把自己的性命利益,放在最後一位。又或者說,國之大利,就是他的私利。皇位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將軍似乎和他很熟?」
「熟倒也說不上多熟,不過往年同為邊將,不由得在意對方言行舉動罷了。」荊朝的眼神掠過了階前重重漢白玉,微微一動。
說起來,那個人要是真就死在了那一年,倒實在是太可惜了。
寧朝璧垂下眼帘,把斗笠上的輕紗放下來,遮去了所有的表情。
阿越,你現在到底如何了?
荊朝並不想摻和進這些事來,祭拜了大行皇帝后便帶著人回將軍府,一路上回絕了不知道多少別有深意的邀約。
快到了將軍府的時候,她忽而勒住了韁繩停下坐騎。
只聽聞一道叮咚琴音
,恍若從雲端飄墜,落了她滿身。弦弦聲聲,壯闊豪邁,天高雲淡,是讚頌之樂,是凱旋之音。拂弦之間萬千悲壯拔地而起,聽得人心緒滾燙難平。
跟在荊朝身後的寧朝璧,如蒙雷擊,陡然抬頭。
荊朝閉上眼睛,沉默地聆聽著這首明顯是為她而撫的琴音。不知道過了多久,琴音漸悄,高閣之上,有人掀起了珠簾,一個女子抱琴走出來,對著荊朝一禮。
「謹以此曲,恭祝平西侯得勝而歸。」
荊朝仰面看她,唇邊帶了笑意:「當年一諾,華歆殿下原來還記得。」
當日碧虛山莊,出手解圍,少女間應承的一曲,時隔多年終於姍姍來遲。
「既然答應了將軍,豈有失約之理?」溫北璇和她兩兩相望,眼中盛著溫和的悲傷,「不知道這遲來的一曲,將軍覺得如何?」
「好極。」
二人樓前馬上,依稀可見當年少女模樣,太多的世事無常,物是人非,彷彿都消泯在那一曲了。
溫北璇瘦了許多,眉宇間卻並沒有縈繞多少愁緒,猶如雲開月明。彈奏完畢她又是一禮,便抱著琴回退。卻在垂首瞥到女將軍身邊一道身影的時候,莫名地怔了怔,心頭閃過什麼玄妙的感受。
然而也只是一瞬間,她沒有細想,便已經轉身回到了珠簾之後,不見身影。
寧朝璧再抬起頭的時候,只看到了依舊晃動的簾幕。
這樣就很好了。
他揚唇一笑,輕叱一聲,駕著馬跟
上了荊朝的步伐。
北狄之禍被解決,京城終於從原本那種被扼住咽喉,瀕死的窒息感中恢復過來。中樞之人在荀勵安等人的帶領下,一邊穩住西寧軍,一邊整頓民生,又派人前往南府,追探恪王和向鴻叛軍如今的情況。
謝仲瀾憂心如焚,幾乎白了大半個頭。南府迢迢,消息難以及時傳來,縱然聽說奚曠已經帶領東靖軍壓下了向鴻叛軍,可是卻遲遲沒有得來關於溫越的好消息。
奚曠冒著巨大的風險,把皇太孫從京城裡救出來,又讓他以自己嫡長孫的身份在鄭國公府里長大,甚至還把他培養成東靖軍的繼承人,不可謂不心血盡付。眼下王爺已經是奚嶼安篡位的最大阻礙,就算是為了奚嶼安,奚曠也不會輕易放過王爺的。
「梓州現在有回信了嗎!」
「左相大人,前段時間京城戒嚴,我們的人又被戚黨看管得很嚴,根本收不到外邊的來信。」晏崇鈞道,「不過幸好有一位王妃身邊的體己人,借著拙荊的門路,傳來一道私函。」
廣陵侯夫人佩娘,如今便是南枝安排在京城裡的悅己閣的代理之人。雖然眼下戰事紛紛,脂粉生意也不好做了,但是有了商隊的途經,就有了許多更可控制的門道。
謝仲瀾和晏崇鈞一起打開密信讀來,臉上的表情紛雜。
「這……」
將軍府。
荊朝沒在這裡住過多久,不過留在這裡的管事和僕人們倒是十分上心
,沒有因為主子常年不在京城而分心,宅子上下都十分乾淨,也沒有因為之前的京城內亂而受到什麼影響。
院子里的早桃竟然還冒出了花骨朵。
荊朝望著房間里十分合自己心意的一套陳設,很是訝異:「上次回京的時候還沒這些呢,是誰送來的?」
「回將軍的話,是寶襄公主一旬之前差人送來的。」
竟然是她?荊朝閉了閉眼,那孩子不像是有這種玲瓏心思的人,而且正熙帝剛薨逝,平皇后又自盡了,她哪裡還有心思來討自己的開心?一定是有別的什麼緣故。
「公主當時可留下了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