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傳位遺詔
奚嶼安一直覺得,自己生性冷漠,大抵是這天底下最絕情的人,對於人世間的情感鈍然得不像個正常的人,只能通過盡責的方式來維繫著和周圍人的聯繫。
直到遇到了這個人,他好像才被撕開了那層情感的迷障,切身體會到了人世間最尋常膚淺的喜悅、悲傷、憤怒,無關大義也無關職責,只是因為這一個人而已。
因他笑,因他愁,因他痛苦。
原來肝腸寸斷是這樣一種感覺,今日才能體會得明白。
這一生或許都不會再有這種體驗了。
「經栩……」沒有聽到裡面的動靜,邱箏年表情憂慮,「將軍他……」
楊經栩垂著頭,一直望著自己掌心洗不去的血跡,彷彿被抽去了靈魂,一直沉默著沒有回答,直到邱箏年以為他不會言語的時候,才艱澀道:「還是不要去打擾了吧。」
他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看到奚嶼安的時候,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最鮮明的情緒竟然是愧疚,他痛恨自己為何明知道邵霽不對勁,還不及時把他拉下去,以至於事情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幾乎令人窒息的緘默籠罩著小屋,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咽下了話語,彷彿一種悼念。
直到一騎揚塵,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是楊大人嗎!將軍和邵小爺是不是在這裡!」
楊經栩站起身來,望著這個風塵僕僕的信使:「我是楊經栩,你是何人派來?」
「在下奉恪王
之命支援忻州,為將軍和邵小爺送來幾位援手。」對方翻身下馬一禮,「援助在後面,很快就到了!」
恪王?
楊經栩和邱箏年對視一眼,後者的臉上立刻綻放出明顯的喜悅:「恪王回京了!他現下如何?恪王妃呢?」
信使道:「恪王和恪王妃殿下都平安無事,已經在兩日前回京。王爺在回京路上得知東陵緊急后,便命令我等直接調轉方向趕來。」
邱箏年鬆了一口氣,但是想到屋子裡的邵霽又黯然下來。
「不知王爺派來的援兵是?」
不等信使回答,便聽得後面一陣喧嘩。
莫驚樓臭著一張臉,駕著一輛馬車快速趕來,臉上的表情活像是被欠債不還了似的。他一停下車子,便撩開了車簾:「到地方了,幾位請吧!」
青袍從車簾露出來一角,竟然走下來一個清瘦年輕的道士來。他摸了摸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鬍鬚,眺望了一圈四周,眼中似乎感慨萬千。
上一次來忻州的時候,這裡還是人聲鼎沸,鱗次櫛比的繁華邊城,誰知道再一次回到這裡,就變成了這樣。
梁京。
望著安然無恙地再次出現在這個政治中心的人,中樞大臣們表情各異,或是無法置信,或是欣喜若狂,或是憤懣難抑。
然而不管他們到底如何心思紛雜,願意或者不願意,都不得不俯身而拜:「微臣拜見恪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溫越竟然回來了!毫髮無損地回來
了!
奚曠竟然真得讓他安然無恙地從南府回來了!
眾人隱晦地遞給彼此微妙的眼神。這下子可就熱鬧了,這位尊貴的唯一的親王,面對突然離世的正熙帝和橫空冒出來的皇太孫,又打算怎麼辦呢?
恪親王不僅帶著王妃回來了,王府甚至還添了丁,有了這一代的第一個王孫。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嘀咕一聲,這小子的命怎麼這麼好這麼順,莫非是連老天都幫著他嗎?
而最激動的莫過於恪王一黨的大臣們了,簡直如同看到親爹親娘推開了棺材板直接坐起來似的。幾乎是當日,便開始上摺子擁立恪王。
皇太孫剛公布身份,自然不如在淫浸京城那麼多年的溫越根系深。這一打頭,便有許多本來就牆頭草兩邊倒的人倒戈,彷彿前幾天對著皇太孫磕頭跪拜請求登基的人,不是他們似的。
就在戚黨又試圖渾水摸魚,以「大行皇帝沒有傳位給恪王」的言論加以阻攔的時候,一個最讓朝臣們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來。
「其實,大行皇帝早就預知到會有此劫,所以在臨終之前,避著所有人留下了一道聖旨。不同於平皇后拿出來的那張偽詔,這才是真正的傳位遺詔。」
平西侯荊朝,舉著一道明黃聖旨,一語驚滿堂。
「眾朝臣宗室跪下聽旨!」
什麼!
眾人驚疑不定,不知道該做何動作,直到看到恪親王撩起衣角,率先跪了下去,才不得不跟著稀稀落落
地跪拜下去,一個個心裡打鼓,琢磨著女將軍葫蘆裡面到底賣著什麼葯。
荊朝不顧其他所有人的目光,將那聖旨展開念誦:
「……俯順輿情,謹告天地……朕嫡長子恪親王溫越恪慎克孝,才備文武,量吞海岳,付之神器,不亦宜然!今宗社未安,國家多難,其英勇謀斷,代朕憂勤,斯為克荷,宜即皇帝位……布告億兆,咸使聞知。」
「不可能!」
戚黨也好,皇孫黨也好,都露出了不肯置信的表情。尤其是平皇后偽詔遺旨在前,便以此為由要求鑒證。
「平西侯說這是大行皇帝的旨意,那時候您可遠在黔西,這旨意怎麼就到了您的手上?您又如何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荊朝沒什麼表情地掃了一圈眾人,拍了拍手。
在所有人意味深長的視線里,身著縞素的小公主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緊繃的身體泄露了她內心的緊張不安,但她依然走得異常堅定。
「……四姐?」
溫廷睜大了眼睛,聲如囈語,差點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為什麼會是四姐?
自從父皇去世之後,他一邊悲痛一邊忙著掌權,完全沒能顧忌得上姐姐,等到母后自盡,那時候的他更是萬念成灰,死灰槁木,也沒有想到四姐去了什麼地方,為什麼一直沒有露面。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在他沒有注意的地方,四姐或許經歷和隱瞞了遠超過自己想象的事情。
「那一夜,本宮
去父皇的寢宮為他侍疾。」強忍住眼淚和恐懼,溫西瑤梗著脖子將那不為人所知的一晚一一道來。
正熙帝雙眼渙散,甚至連咳嗽都咳得艱難,看得溫西瑤淚水難抑,手足無措地想讓爹爹舒服一些,卻無從下手。
「瑤兒……」他艱難地抓住女兒的手,「爹要不行了。」
「這個……你拿好。」他劇烈地喘息著,眼珠子急速翻動,「但——不要立刻拿出來。」
太危險了,必須等到荊朝入京之後才可以。
否則他不敢想象,自己這個傻乎乎的女兒,會遭遇怎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