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早醒叛逆的童年(9)
「什麼人啊!」我們知道是有二伯在敲著窗欞。
「要進來,你就爬上來!還招呼什麼?」我們之中有人回答他。
起初,他什麼也沒有看到,他站在窗口,擺著手。後來他說:「看吧!」他把鼻子用力抽了兩下,「一定有點故事……哪來的這種氣味?」
他開始爬到窗台上面來,他那短小健康的身子從窗檯跳進來時,好像一張磨盤滾了下來似的,土地著響。他圍著磨盤走了026
兩圈。他上唇的紅色的小鬍子為著鼻子時時抽動的緣故,像是一條秋天裡的毛蟲在他的唇上不住地滾動。
「你們燒火嗎?看這碾盤上的灰……花子……這又是你領頭!我要不告訴你媽的……整天家領一群野孩子來作禍……」他要爬上窗口去了,可是他看到了那隻筐子。「這是什麼人提出來的呢?這不是咱家裝雞蛋的嗎?花子……你不定又偷了什麼東西……你媽沒看見!」
他提著筐子走的時候,我們還嘲笑著他的草帽:「像個小瓦盆……像個小水桶……」
但夜裡,我是挨打了。我伏在窗台上用舌尖舐著自己的眼淚。
「有二伯……有老虎……什麼東西……壞老頭子……」我一邊哭著一邊咒詛著他。
但過不多久,我又把他忘記了,我和許多孩子們一道去抽開了他的腰帶,或是用杆子從後面掀掉了他的沒有邊沿的草帽。我們嘲笑他和嘲笑院心的大白狗一樣。
秋末,我們寂寞了一個長久的時間。
那些空房子里充滿了冷風和黑暗;長在空場上的高草,干敗了而倒了下來;房後菜園上的各種秧棵完全掛滿了白霜;老榆樹在牆根邊仍舊隨風搖擺它那還沒有落完的葉子;天空是灰色的,雲彩也失去了形狀,有時帶來了雨點,有時又帶來了細雪。
我為著一種疲倦,也為著一點新的現,我登著箱子和柜子,爬上了裝舊東西的屋子的棚頂。
那上面,黑暗,有一種完全不可知的感覺。我摸到了一個小木箱,捧著它,來到棚頂洞口的地方,借著洞口的光亮,看到木027
箱是鎖著一個光的小鐵鎖,我把它在耳邊搖了搖,又用手掌拍一拍……那裡面咚啷咚啷地響著。
我很失望,因為我打不開這箱子,我又把它送了回去。於是我又往更深和更黑的角落處去探爬。因為我不能站起來走,這黑洞洞的地方一點也不規則,走在上面時時有跌倒的可能。所以在爬著的當兒,手指所觸到的東西,可以隨時把它們摸一摸。當我摸到了一個小琉璃罐,我又回到了亮光的地方……我該多麼高興!那裡面完全是黑棗,我一點也沒有再遲疑,就抱著這寶物下來了;腳尖剛接觸到那箱子的蓋頂,我又和小蛇一樣把自己落下去的身子縮了回來,我又在棚頂蹲了好些時候。
我看著有二伯打開了就是我上來的時候登著的那個箱子。我看著他開了很多時候,他用牙齒咬著他手裡的那塊小東西……他歪著頭,咬得咯啦啦的響,咬了之後又放在手裡扭著它,而後又把它觸到箱子上去試一試。最後一次那箱子上的銅鎖著彈響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扭著的是一段鐵絲。
他把帽子脫下來,把那塊盤卷的小東西就壓在帽頂裡面。
他把箱子翻了好幾次:紅色的椅墊子,藍色粗布的繡花圍裙……女人的繡花鞋子……還有一團滾亂的花色的線,在箱子底上還躺著一隻湛黃的銅酒壺。
後來他伸出那布滿了筋絡的兩臂,搖撼著那箱子。
我想他可不是把這箱子搬開,搬開我可怎麼下去?
他抱起好幾次,又放下好幾次,我幾乎要招呼住他。
等一會兒,他從身上解下腰帶來了,他彎下腰去,把腰帶橫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把椅墊子堆起來,壓到腰帶上去,而後打著028
結,椅墊子被束起來了。他喘著呼喘,試著去提一提。
他怎麼還不快點出去呢?我想到了啞巴,也想到了別人,好像他們就在我的眼前吃著這東西似的使我得意。
「啊哈……這些……這些都是油烏烏的黑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