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早醒叛逆的童年(10)
我要向他們說的話都已想好了。
同時這些棗在我的眼睛里閃光,並且很滑,又好像已經在我的喉嚨里上下地跳著。
他並沒有把箱子搬開,他是開始鎖著它。他把銅酒壺立在箱子的蓋上,而後他出去了。
我把身子用力去拖長,使兩個腳掌完全牢牢實實地踏到了箱子,因為過於用力抱著那琉璃罐,胸脯感到了疼。
有二伯又走來了,他先提起門旁的椅墊子,而後又來拿箱蓋上的銅酒壺,等他把銅酒壺壓在肚子上面,他才看到牆角站著的是我。
他立刻就笑了,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笑得這樣過分,把牙齒完全露在外面,嘴唇像是缺少了一個邊。
「你不說嗎?」他的頭頂站著無數很大的汗珠。
「說什麼……」
「不說,好孩子……」他拍著我的頭頂。
「那麼,你讓我把這個琉璃罐拿出去?」
「拿吧!」
他一點也沒有看到我,我另外又在門旁的筐子里抓了五個饅頭跑,等母親說丟了東西的那天我也站到她的旁邊去。
我說:「那我也不知道。」
「這可怪啦……明明是鎖著……可哪兒來的鑰匙呢?」母親029
的尖尖的下頜是向著家裡的別的人說的。後來那歪脖的年輕的廚夫也說:
「哼!這是誰呢?」
我又說:「那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腦子上走著的,是有二伯怎樣用腰帶捆了那些椅墊子,怎樣把銅酒壺壓在肚子上,並且那酒壺就貼著肉的,並且有二伯好像在我的身體裡邊咬著那鐵絲咯啦啦地響著似的。我的耳朵一陣陣地燒,我把眼睛閉了一會兒。可是一睜開眼睛,我就向著那敞開的箱子又說:
「那我也不知道。」
後來我竟說出了:「那我可沒看見。」
等母親找來一條鐵絲,試著怎樣可以做成鑰匙,她扭了一些時候,那鐵絲並沒有扭彎。
「不對的……要用牙咬,就這樣……一咬……再一扭……再一咬……」很危險,舌頭若一滑轉的時候,就要說了出來。
我看見我的手已經在做著式子。
我開始把嘴唇咬得很緊,把手臂放在背後在看著他們。
「這可怪啦……這東西,又不是小東西……怎麼能從院子走得出?除非是晚上……可是晚上就是來賊也偷不出去的……」母親很尖的下頜使我害怕,她說的時候,用手推了推旁邊的那張窗子。
「是啊!這東西是從前門走的,你們看……這窗子一夏就沒有打開過……你們看……這還是去年秋天糊的窗縫子。」
「別絆腳!過去……」她用手推著我。
她又把這屋子的四邊都看了看。030
「不信……這東西去路也沒有幾條……我也能摸到一點邊……不信……看著吧……這也不行啦。春天丟了一個銅火鍋……說是放忘了地方啦……說是慢慢找,又是……也許借出去啦!哪有那麼一回事……早還了輸贏賬啦……當他家裡人看待……還說不拿他當家裡人看待,好哇……慢慢把房梁也拆走啦……」
「啊……啊!」那廚夫抓住了自己的圍裙,擦著嘴角。那歪了的脖子和一根蠟簽似的,好像就要折斷下來。
母親和別人完全走完了時,他還站在那個地方。
晚飯的桌上,廚夫向著有二伯:
「都說你不吃羊肉,那麼羊腸你吃不吃呢?」
「羊腸也是不能吃。」他看著他自己的飯碗說。
「我說,有二爺,這炒辣椒裡邊,可就有一段羊腸,我可告訴你!」
「怎麼早不說,這……這……這……」他把筷子放下來,他運動著又要紅起來的脖頸,把頭掉轉過去,轉得很慢,看起來就和用手去轉動一隻瓦盆那樣遲滯。
「有二是個粗人,一輩子……什麼都吃……就……是……不吃……這……羊……身上……的……不戴……羊……皮帽……子……不穿……羊……皮……衣裳……」他一個字一個字平板的說下去,「下回……」他說,「……楊安……你炒什麼……不管菜湯裡頭……若有那羊身上的呀……先告訴我一聲……有二不是那嘴饞的人!吃不吃不要緊……就是吃口鹹菜……我也不吃那……羊……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