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早醒叛逆的童年(11)
「可是有二爺,我問你一件事……你喝酒用什麼酒壺喝呢?031
非用銅酒壺不可?」楊廚子的下巴舉得很高。
「什麼酒壺……還不一樣……」他又放下了筷子,把旁邊的錫酒壺咯咯的蹾了兩下,「這不是嗎?……錫酒壺……喝的是酒……酒好……就不在壺上……哼!也不……年輕的時候,就總愛……這個……錫酒壺……把它擦得閃光湛亮……」
「我說有二爺……銅酒壺好不好呢?」
「怎麼不好……一擦比什麼都亮堂……」
「對了,還是銅酒壺好喔……哈……哈哈……」廚子笑了起來。他笑得在給我裝飯的時候,幾乎是掄掉了我的飯碗。
母親把下唇拉長著,她的舌頭往外邊吹一點風,有幾顆飯粒落在我的手上。
「哼!楊安……你笑我……不吃……羊肉,那真是吃不得!比方,我三個月就……沒有了娘……羊奶把我長大的……若不是……還活了六十多歲……」
楊安拍著膝蓋:「你真算是個有良心的人,為人沒做過昧良心的事?是不是?我說,有二爺……」
「你們年輕人,不信這話……這都不好……人要知道自家的來路……不好反回頭去倒咬一口……人要知恩報恩……說書講古上都說……比方羊……就是我的娘……不是……不是……我可活六十多歲?」他挺直了背脊,把那盤羊腸炒辣椒甩筷子推開了一點。
吃完了飯,他退了出去,手裡拿著那沒有邊沿的草帽。沿著磚路,他走下去了,那泥污的,好像兩塊朽木頭似的……他的腳後跟隨著那掛在腳尖上的鞋片在磚路上拖著,而那頭頂就完全像個小鍋似的冒著氣。032
母親跟那廚夫在起著高笑。
「銅酒壺……啊哈……還有椅墊子呢……問問他……他知道不知道?」楊廚夫,他的脖子上的那塊疤痕,我看也大了一些。
我有點害怕母親,她的完全露著骨節的手指,把一條很肥的雞腿,送到嘴上去,撕著,並且還露著牙齒。
又是一回母親打我,我又跑到樹上去,因為樹枝完全沒有了葉子,母親向我飛來的小石子差不多每顆都像小鑽子似的刺痛著我的全身。
「你再往上爬……再往上爬……拿杆子把你攪下來。」
母親說著的時候,我覺得抱在胸前的那樹榦有些顫了,因為我已經爬到了頂梢,差不多就要爬到枝子上去了。
「你這小貼樹皮,你這小妖精……我可真就算治不了你……」她就在樹下徘徊著……許多工夫沒有向我打著石子。
許多天,我沒有上樹,這感覺很新奇。我向四面望著,覺得只有我才比一切高了一點,街道上走著的人、車,附近的房子都在我的下面,就連後街上賣豆芽菜的那家的幌桿,我也和它一般高了。
「小死鬼……你滾下來不滾下來呀……」母親說著「小死鬼」的時候,就好像叫著我的名字那般平常。
「啊!怎樣的?」只要她沒有牢牢實實地抓到我,我總不十分怕她。
她一沒有留心,我就從樹榦跑到牆頭上去:「啊哈……看我站在什麼地方?」
「好孩子啊……要站到老爺廟的旗杆上去啦……」回答著我的,不是母親,是站在牆外的一個人。033
「快下來……牆頭不都是踏壞了嗎?我去叫你媽來打你。」
是有二伯。
「我下不來啦,你看,這不是嗎?我媽在樹根下等著我……」
「等你幹什麼?」他從牆下的板門走了進來。
「等著打我!」
「為啥打你?」
「尿了褲子。」
「還說呢……還有臉?七八歲的姑娘……尿褲子……滾下來!牆頭踏壞啦!」他好像一隻豬在叫喚著。
「把她抓下來……今天我讓她認識認識我!」母親說著的時候,有二伯就開始卷著褲腳。
我想這是做什麼呢?
「好!小花子,你看著……這還無法無天啦呢……你可等著……」
等我看見他真的爬上了那最低級的樹杈,我開始要流出眼淚來,喉管感到特別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