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早醒叛逆的童年(15)
「踢……鎖上啦……踢它幹什麼!」
「那你就非跳牆不可,是不是?跳也不輕輕跳,跳得那樣嚇人!」
「怎麼輕輕的?」042
「像我跳牆的時候,誰也聽不著,落下來的時候,是蹲著……兩隻膀子張開……」
我平地就跳了一下給他看。
「小的時候是行啊……老了,不行啦!骨頭都硬啦!你二伯比你大六十歲,哪兒還比得了?」
他嘴角上流下來一點點的笑來。右手拿抓著煙荷包,左手摸著站在旁邊的大白狗的耳朵……狗的舌頭舐著他。
可是我總也不相信,怎麼骨頭還會硬與不硬?骨頭不就是骨頭嗎?豬骨頭我也咬不動,羊骨頭我也咬不動,怎麼我的骨頭就和有二伯的骨頭不一樣?
所以,以後我拾到了骨頭,就常常彼此把它們磕一磕。遇到同伴比我大幾歲的,或是小一歲的,我都要和他們試試。怎樣試呢?撞一撞拳頭的骨節,倒是軟多少硬多少?但總也覺不出來。若用力些就撞得很痛,第一次來撞的是啞巴——管事的女兒。起先她不肯,我就告訴她:
「你比我小一歲,來試試,人小骨頭是軟的,看看你軟不軟?」
當時,她的骨節就紅了,我想她的一定比我軟。可是,看看自己的也紅了。
有一次,有二伯從板牆上掉下來。他摔破了鼻子。
「哼!沒加小心……一隻腿下來……一隻腿掛在牆上……哼!鬧個大頭朝下……」
他好像在嘲笑著他自己,並不用衣襟或是什麼揩去那血,看起來,在流血的似乎不是他自己的鼻子。他挺著很直的背脊走向廂房去,血條一面走著一面更多地畫著他的前襟。已經染了血的043
手是垂著,而不去按住鼻子。
廚夫歪著脖子站在院心,他說:
「有二爺,你這血真新鮮……我看你多摔兩個也不要緊……」
「哼,小夥子,誰也從年輕過過!就不用挖苦……慢慢就有啦……」他的嘴還在血條裡面笑著。
過一會兒,有二伯裸著胸脯和肩頭,站在廂房門口,鼻子孔塞著兩塊小東西。他喊著:
「老楊……楊安……有單褂子借給穿穿……明天這件干啦!就把你的脫下來……我那件掉啦膀子。夾的送去做,還沒倒出工夫去拿……」他手裡抖著那件洗過的衣裳。
「你說什麼?」楊安幾乎是喊著,「你送去做的夾衣裳還沒倒出工夫去拿?有二爺真是忙人!衣服做都做好啦……拿一趟就沒有工夫去拿……有二爺真是二爺,將來要用個跟班的啦……」
我爬著梯子,上了廂房的房頂,聽著街上是有打架的,上去看一看。房頂上的風很大,我打著戰子下來了。有二伯還赤著臂膀站在檐下。那件濕的衣裳在繩子上啪啪的被風吹著。
點燈的時候,我進屋去加了件衣裳,很例外我看到有二伯單獨地坐在飯桌的屋子裡喝酒,並且更奇怪的是楊廚子給他盛著湯。
「我各自盛吧!你去歇歇吧……」有二伯和楊安爭奪著湯盆里的勺子。
我走去看看,酒壺旁邊的小碟子里還有兩片肉。
有二伯穿著楊安的小黑馬褂,腰帶幾乎是束到胸脯上去。他從來不穿這樣小的衣裳,我看他不像個有二伯,像誰呢?也說不出來!他嘴在嚼著東西,鼻子上的小塞還會動著。044
本來只有父親晚上回來的時候,才單獨的坐在洋燈下吃飯。在有二伯,就很新奇,所以我站著看了一會兒。
楊安像個彎腰的瘦甲蟲,他跑到客室的門口去……
「快看看……」他歪著脖子,「都說他不吃羊肉……不吃羊肉……肚子太小,怕是脹破了……三大碗羊湯喝完啦……完啦……哈哈哈……」他小聲地笑著,做著手勢,放下了門帘。
又一次,完全不是羊肉湯,而是牛肉湯,可是當有二伯拿起了勺子,楊安就說:
「羊肉湯……」
他就把勺子放下了,用筷子夾著盤子里的炒茄子,楊安又告訴他:
「羊肝炒茄子。」
他把筷子去洗了洗,又到碗櫥去拿出了一碟醬鹹菜。他還沒有拿到桌子上,楊安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