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早醒叛逆的童年(17)

17.早醒叛逆的童年(17)

有二伯閉著眼睛忽然抓了他的煙袋:

「王八蛋,幹什麼……還敢來……還敢上……」

他打著他的左邊和右邊,等我們都集攏來看他的時候,他才坐起來。

「……媽的……做了一個夢……那條道上的狗真多……連小狗崽也上來啦……讓我幾煙袋鍋子就全數打了回去……」他揉一揉手骨節,嘴角上流下笑來,「媽的……真是那麼個滋味……做夢狗咬啦呢……醒啦還有點疼……」

明明是我們打來的石子,他卻說是小狗崽。我們都為這事吃驚而得意,跑開了,好像散開的雞群,吵叫著,展著翅膀。

他打著呵欠:「呵……呵呵……」在我們背後像小驢子似的叫著。

我們回頭看他,他和要吞食什麼一樣,向著太陽張著嘴。

那下著毛毛雨的早晨,有二伯就坐到碾盤上去了。楊安擔著水桶從板門來來往往地走了好幾回……楊安鎖著板門的時候,他就說:048

「有二爺子這幾天可真變樣……那神氣,我看幾天就得進廟啦……」

我從板縫往西邊看看,看不清是有二伯,好像小草堆似的,在雨裡邊澆著。

「有二伯……吃飯啦!」我試著喊了一聲。

回答我的,只是我自己的迴響——「嗚嗚」的在我的背後傳來。

「有二伯,吃飯啦!」這次把嘴唇對準了板縫。可是回答我的又是「嗚嗚」。

下雨的天氣永遠和夜晚一樣,到處好像空瓶子似的,隨時被吹著隨時著響。

「不用理他……」母親在開窗子,「他是找死……你爸爸這幾天就想收拾他呢……」

我知道這「收拾」是什麼意思:打孩子們叫「打」,打大人就叫「收拾」。我看到一次,因為看紙牌的事,有二伯被管事的「收拾」了一回。可是父親,我還沒有看見過。

母親向楊廚子說:

「這幾年來,他爸爸不屑理他……總也沒在他身上動過手……可是他的驕毛越長越長……賤骨頭,非得收拾不可……若不然……他就不自在。」

母親越說「收拾」我就越有點害怕,在什麼地方「收拾」呢?在院心?管事的那回可不是在院心,是在廂房的炕上。那麼這回也要在廂房裡!是不是要拿著燒火的叉子?那回管事的可是拿著。我又想起來小啞巴,小啞巴讓他們踏了一腳,手指差一點沒有踏斷。到現在那小手指還不是彎著嗎?049

有二伯一面敲著門一面說著:

「大白……大白……你是沒心肝的……你早晚……」

等大白狗從板牆跳出去,他又說:

「去……去……」

「開門!沒有人嗎?」

我要跑去的時候,母親按住了我的頭頂:「不用你顯勤快!讓他站一會兒吧,不是吃他飯長的……」

那聲音越來越大了,真是好像用腳踢著。

「沒有人嗎?」每個字的聲音完全喊得一平。

「人倒是有,倒不是侍候你的……你這份老爺子不中用……」母親的說話,不知有二伯聽到沒有聽到。

但那板門暴亂起來:

「死絕了嗎?人都死絕啦……」

「你可不用假裝瘋魔……有二,你罵誰呀……對不住你嗎?」母親在廚房裡叫著,「你的後半輩吃誰的飯來的……你想想,睡不著覺思量思量……有骨頭,別吃人家的飯?討飯吃,還嫌酸……」

並沒有回答的聲音,板牆隆隆的響著,等我們看到他,他已經是站在牆這邊了。

「我……我說……四妹子……你二哥說的是楊安,家裡人……我是不說的……你二哥,沒能耐不是假的,可是吃這碗飯,你可也不用委屈……」我奇怪要打架的時候,他還笑著。

「有四兄弟在……算賬咱們和四兄弟算……」

「四兄弟……四兄弟屑得跟你算……」母親向後推著我。

「不屑得跟你二哥算……哼!哪天咱們就算算看……哪天四050

兄弟不上學堂……咱們就算算看……」他哼哼的,好像水洗過的小瓦盆似的沒有邊沿的草帽切著他的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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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燦爛寂寞紅(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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