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相逢患難共命行(6)
他的帽子仍沒有脫掉,我替他脫了去,同時送一塊麵包皮到他的嘴上。
喝開水,他也是一直喝,等我向他要,他才給我。
「晚上,我領你到飯館去吃。」我覺得很奇怪,沒錢怎麼可以到飯館去吃呢!
「吃完就走,這年頭不吃還餓死?」他說完,又去倒開水。
第二天,擠滿麵包的大籃子已等在過道。我始終沒推開門。門外有別人在買,即使不開門,我也好像嗅到麥香。對麵包,我害怕起來,不是我想吃麵包,怕是麵包要吞了我。
「列巴,列巴!」哈爾濱叫麵包做「列巴」,賣麵包的人打著我們的門在招呼。帶著心驚,買完了說:
「明天給你錢吧,沒有零錢。」
星期日,家庭教師也休息。只有休息,連早飯也沒有。提籃人在射門,郎華跳下床去,比貓跳得更得法,輕快,無聲。我一動不動,「列巴」就擺在門口。郎華光著腳,只穿一件短褲,襯衣搭在肩上,胸膛露在外面。
一塊黑麵包,一角錢。我還要五分錢的「列巴圈」,那人用繩穿起來。我還說:「不用!不用!」我打算就要吃了!我伏在床上,把頭抬起來,正像見了桑葉而抬頭的蠶一樣。
可是,立刻受了打擊,我眼看著那人從郎華的手上把麵包奪099
回去,五個「列巴圈」也奪回去。
「明早一起取錢不行嗎?」
「不行,昨天那半形也給我吧!」
我充滿口涎的舌頭向嘴唇舐了幾下,不但「列巴圈」沒有吃到,把所有的銅板又都帶走了。
「早飯吃什麼呀?」
「你說吃什麼?」
鎖好門,他回到床上時,冰冷的身子貼住我。
餓
「列巴圈」掛在過道別人的門上,過道好像還沒有天明,可是電燈已經熄了。夜間遺留下來睡蒙蒙的氣息充塞在過道,茶房氣喘著,抹著地板。我不願醒得太早,可是已經醒了,同時再不能睡去。
廁所房的電燈仍開著,和夜間一般昏黃,好像黎明還沒有到來,可是「列巴圈」已經掛上別人家的門了!有的牛奶瓶也規規矩矩地等在別的房間外。只要一醒來,就可以隨便吃喝。但,這都只限於別人,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
扭開了燈,郎華睡在床上,他睡得很恬靜,連呼吸也不震動空氣一下。聽一聽過道連一個人也沒走動。全旅館的三層樓都在100
睡中,越這樣靜越引誘我,我的那種想頭越堅決。過道尚沒有一點聲息,過道越靜越引誘我,我的那種想頭越想越充脹我:去拿吧!正是時候,即使是偷,那就偷吧!
輕輕扭動鑰匙,門一點響動也沒有。探頭看了看,「列巴圈」對門就掛著,東隔壁也掛著,西隔壁也掛著。天快亮了!牛奶瓶的乳白色看得真真切切,「列巴圈」比每天也大了些,結果什麼也沒有去拿,我心裡燒,耳朵也熱了一陣,立刻想到這是「偷」。兒時的記憶再現出來,偷梨吃的孩子最羞恥。過了好久,我就貼在已關好的門扇上,大概我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紙剪成的人貼在門扇。大概這樣吧:街車喚醒了我,馬蹄嗒嗒、車輪吱吱地響過去。我抱緊胸膛,把頭也掛到胸口,向我自己的心說:「我餓呀!不是『偷』呀!」
第二次也打開門,這次我決心了!偷就偷,雖然是幾個「列巴圈」,我也偷,為著我「餓」,為著他「餓」!
第二次又失敗,那麼不去做第三次了。下了最後的決心,爬上床,關了燈,推一推郎華,他沒有醒,我怕他醒。在「偷」這一刻,郎華也是我的敵人;假若我有母親,母親也是敵人。
天亮了!人們醒了。做家庭教師,無錢吃飯也要去上課,並且要練武術。他喝了一杯茶走的,過道那些「列巴圈」早已不見,都讓別人吃了。
從昨夜到中午,四肢軟一點,肚子好像被踢打放了氣的皮球。
窗子在牆壁中央,天窗似的,我從窗口伸了出去,**裸,完全和日光接近。市街臨在我的腳下,直線的,錯綜著許多角度的樓房;大柱子一般工廠的煙囪,街道橫順交織著,禿光的街樹。白雲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