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相逢患難共命行(8)
回來沒有睡覺之前,我們一面喝著開水,一面說:「這回又餓不著了,又夠吃些日子。」
閉了燈,又滿足又安適地睡了一夜。104
搬家
搬家!什麼叫搬家?移了一個窩就是吧!
一輛馬車,載了兩個人,一個條箱,行李也在條箱里。車行在街口了,街車,行人道上的行人,店鋪大玻璃窗里的「模特兒」……汽車馳過去了,別人的馬車趕過我們急跑。馬車上面似乎坐著一對人,女人的卷在帽沿外跳舞,男人的長臂沒有什麼用處一般,只為著一種表示,才遮住女人的背後。馬車馳過去了,那一定是一對人在兜風……只有我們是搬家。天空有水狀的和雪融化春冰狀的白雲,我仰望著白雲,風從我的耳邊吹過,使我的耳朵鳴響。
到了,商市街xx號。
他夾著條箱,我端著臉盆,通過很長的院子,在盡那頭。第一下拉開門的是郎華,他說:「進去吧!」
「家」就這樣的搬來,這就是「家」。
一個男孩,穿著一雙很大的馬靴,跑著跳著喊:「媽……我老師搬來啦!」
這就是他教武術的徒弟。
借來的那張鐵床,從門也抬不進來,從窗也抬不進來。抬不105
進來,真的就要睡地板嗎?光著身子睡嗎?鋪什麼?
「老師,用斧子打吧。」穿長靴的孩子去找到一柄斧子。
鐵床已經站起,塞在門口,正是想抬出去也不能夠的時候,郎華就用斧子打。鐵擊打著鐵出震鳴,門頂的玻璃碎了兩塊,結果床搬進來了,光身子放在地板中央。又向房東借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郎華走了,說他去買水桶、菜刀、飯碗……
我的肚子因為冷,也許因為累,又在作痛。走到廚房去看,爐中的火熄了。未搬之前,也許什麼人在烤火,所以爐中尚有木柈在燃。
鐵床露著骨,玻璃窗漸漸結上冰來。下午了,陽光失去了暖力,風漸漸卷著沙泥來吹打窗子……用冷水擦著地板,擦著窗檯……等到這一切做完,再沒有別的事可做的時候,我感到手有點痛,腳也有點痛。
這裡不像旅館那樣靜,有狗叫,有雞鳴……有人吵嚷。
把手放在鐵爐板上也不能暖了,爐中連一顆火星也滅掉。肚子痛,要上床去躺一躺,哪裡是床!冰一樣的鐵條,怎麼敢去接近!
我餓了,冷了,我肚痛,郎華還不回來,有多麼不耐煩!連一隻表也沒有,連時間也不知道。多麼無趣,多麼寂寞的家呀!我好像落下井的鴨子一般寂寞並且隔絕。肚痛,寒冷和飢餓伴著我……什麼家?簡直是夜的廣場,沒有陽光,沒有暖。
門扇大聲哐啷哐啷地響,是郎華回來,他打開小水桶的蓋給我看:小刀,筷子,碗,水壺。他把這些都擺出來,紙包里的白米也倒出來。106
只要他在我身旁,餓也不難忍了,肚痛也輕了。買回來的草褥放在門外,我還不知道,我問他:「是買的嗎?」
「不是買的,是哪裡來的?」
「錢,還剩多少?」
「還剩?怕是不夠哩!」
等他買木柈回來,我就開始點火。站在火爐邊,居然也和小主婦一樣調著晚餐。油菜燒焦了,白米飯是半生就吃了。說它是粥,比粥還硬一點;說它是飯,比飯還黏一點。這是說我做了「婦人」,不做婦人,哪裡會燒飯?不做婦人,哪裡懂得燒飯?
晚上,房主人來時,大概是取著拜訪先生的意義來的!房主人就是穿馬靴那個孩子的父親。
「我三姐來啦!」過一刻,那孩子又射門。
我一點也不能認識她。她說她在學校時每天差不多都看見我,不管在操場或是禮堂。我的名字她還記得很熟。
「也不過三年,就忘得這樣厲害……你在哪一班?」我問。
「第九班。」
「第九班,和郭小嫻一班嗎?郭小嫻每天打球,我倒認識她。」
「對啦,我也打籃球。」
但無論如何我也想不起來,坐在我對面的簡直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