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蠱攻
聖蠱女的臉逐漸變得惶恐,在她記憶的最深處,那牢牢烙印在她記憶中的恐怖一幕,如同復甦一般清晰起來。
那是她,或者稱之為他,在五歲的時候,那一晚,她被從母親的身邊抱走,放到一個黑袍人的懷中。
他隱約的記得那個人的臉,他將自己平放在一張鋪了薄被的桌子上,雙手雙腳都用繩子固定住,後來,他被喂下了什麼東西,一切事物都變得恍惚。
在離他不遠處的另外一張桌子上,一個男孩大大的張著嘴,一雙驚恐的雙眼定格在了死亡前的那一刻。
他隱約知道自己的下場會同那個男孩一樣,可是,為什麼他一點都沒有掙扎,甚至覺得死了便一了百了呢？
他的母親為了養育他們兄妹,每日做著最粗重的雜役,穿著最破爛的衣衫,卻依然無法得到足夠的食物,她的孩子每日都在飢餓中度過,他,早已厭煩了這樣的生活,在他五歲那年。
他看著黑袍人,一切都恍惚不清,只聽那個人說道:「你如果能活下來,就會成為人上人,無數人將聽從你的命令,如果你能活下來……」
下身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傳來,他失去了知覺,他知道有什麼曾經屬於他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昏黑的石室里,他忍著疼撐起了身體,卻一不小心滾到了地上。
地上有著陳腐的泥土味,他無力的匍匐向前,一點點的向著石門爬去。
他的想法很簡單,過了這麼久,母親一定會找他,他要去照顧妹妹。
此時,門一點點開了,一雙金絲勾繡的錦靴站在了他的面前,來人的身影如同陰雲一樣,遮住了門縫透過的微弱陽光。
他曾經看到過無數次,母親為貴族老爺們刷洗這樣高貴的錦靴,在他們的部族,只有最尊貴的人才被允許穿著它。
來人將他抱了起來,或者此刻該稱之為她,她看到了那張讓人終身難忘的臉！
時隔十五年後的此時,聖蠱女的記憶奇迹般的復甦,她驚恐的捂住了嘴,手指著溫玄奕,「你,是你,當年是你！」
溫玄奕平靜的一笑,「是我又怎麼樣？你難道忘記了嗎,你被選為聖女之後的榮光,你的母親成為了部族供奉的貴族,你的妹妹從此像一個真正的公主般生活。至今我還記得,你將當年那些欺負你們的人毒虐至死的情形。我創造了你,給了你想要的一切,你不該感謝我嗎？」
聖蠱女怒目叫道:「感謝你？感謝你將我變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我今天就要殺了你！」
聖蠱女舉起手,發現此刻的她是如此的軟弱無力,自從她成為西部部族的聖女以來,她從來沒有如此的無力過。
「當年一千個孩子,只有你活了下來,只有你成為千里挑一的聖女,你繼承了巫醫的衣缽,可是你不想想,為什麼你毒功被廢,你的巫醫師父讓你來找我呢？」溫玄奕斂著笑容,平靜的讓人可怕。
「為,為什麼？」聖蠱女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驕傲,她眼神渙散,輕輕的問道。
「因為,你師父傳給你的毒經,本就是我手上的東西。」溫玄奕的話很輕,卻足以擊破聖蠱女心中最後的那份堅持。
「所以,我的一生都是你做好的局？」聖蠱女灰敗的跌坐在地上,她的面容依然完美無缺,可惜內心卻早已千瘡百孔。
「不,嚴格的說,你的身上凝聚了一千個人的一生,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做,我可以讓你恢復毒功,一面是地獄,一面是神堂,你自己選吧。」溫玄奕不打算再多說什麼,聖蠱女已經足夠憤怒,足夠仇恨,只有這樣才能使她靜脈倒流,鳳凰涅磐,死而復生,她將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毒功大成的毒女,這麼多年自己的心血才沒有白費。
聖蠱女閉上了眼睛,留下了兩串淚花,自己的命運,終將左右在別人的手中。突然,她靈光一閃,「當年大楚皇帝派人找到了巫醫,巫醫曾供奉給皇帝一種葯汁,導致皇帝無法孕育子嗣,那葯,是不是也是你授意巫醫供上的？」
「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你現在問它還有什麼意義,你師父已經行將就木,大楚皇帝再無法孕育子嗣,他也有了一個女兒,一切都是你無法改變的,你只可以認自己的命。」溫玄奕背對著聖蠱女,語氣冷漠不屑。
聖蠱女已經沒了別的選擇,她垂下頭,抱住了自己的雙腿,無聲的垂泣。
三日後,赤炎長恨帶著大軍再次圍在了皖州城下。聖蠱女依舊黑紗遮面,靜靜的跟隨在主帥的身後。
赤炎長恨滿意的看了看聖蠱女,出征之前,他曾經親自檢驗了聖蠱女的毒功,果然,她的一滴毒血,頃刻將幾十個軍中的囚犯毒斃。
一早天氣晴朗的天空,此時漸漸布滿了烏雲,遠處幾道電閃之後,傳來了隆隆的雷聲,眼看就要有一場大雨來襲。
可是在皖州城牆上,並不見有什麼重兵備戰,此刻城內升起了無數的煙塵,被狂風裹挾著散在了空中。
一道、兩道、三道……無數道的黑煙滾滾升起,赤炎長恨微微眯著眼睛,此時的赤炎天傲,不是應該整裝備戰么？難道城裡發生了叛亂？
正想著,皖州城頭出現了赤炎天傲的身影,他一個人站在城樓之上,有著一夫當關的豪氣！
遙遙的,赤炎天傲舉劍,向赤炎長恨一劈,那其中挑釁的意味不言而喻。
赤炎長恨怒火中燒,「既然你不識時務,那就等死吧。」
說完,他向聖蠱女點了點頭,退到了十數丈的戰車之上,立刻一張牛皮製成的大傘將他牢牢罩住。
軍士們也都取出了早已配備好的裝備,一塊接一塊的塗了骨膠的木板相互拼接起來,從城樓上看去,整個敵軍軍陣被一塊巨大的木板覆蓋。
赤炎天傲明白,聖蠱女要施毒了。
他一抬手,更多的藥草被放入了城內數十個巨大的火堆之上,更多的濃煙滾滾騰起,不多時,大半個皖州城都覆蓋在了黑煙之下。
煙隨風涌,這層黑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敵軍的陣營飄去,赤炎長恨看著翻滾而來的黑煙,心頭有了不祥的預感。
此刻,聖蠱女已經已經將毒功催發,她狠狠的將刀插入自己的心口,順著隱藏在刀柄上的小洞,一串黑色的毒血流到了碧色的赭盤之中。
當毒血流出的時候,聖蠱女的氣色立刻衰微下去,滿頭黑髮漸漸變得花白,當毒血接滿了一小杯之量,她利落的拔出了胸口上的匕首,立刻吞下一杯血茶,才微微平緩了氣息,冷冷的睜開了眼睛。
她一揮手,無數的蠱蟲被放了出來,這些長著翅膀的蠱蟲爭先恐後的在赭盤之上吞噬著毒血,然後像被催動一般,向皖州城飛去。
這道密密麻麻的蟲雲帶著死亡的氣息逼近了皖州城,赤炎天傲手舉令旗,看著蟲雲漸漸逼近,在距離皖州城百丈之遙的距離之時,猛的一揮令旗,一聲震人發聵的轟鳴過後,在他身後的高台上,三顆火球帶著滾滾火焰向蟲雲飛來的方向射去。
赤炎長恨看的真切,他猛的從戰車上起身,雙拳狠狠的砸在了車架之上。聖蠱女更是吐出了一口鮮血,那是她幾乎全部的毒力,要想恢復,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這怎麼讓她不痛惜！
果然,密密麻麻的蟲雲離火球越來越近,蟲王飛在最前方,後面的蠱蟲只是一味的跟著蟲王,當蟲王本能的想要避開火球的時候,另外兩隻火球已經從側方逼近,下一刻,這些火球猛然放大了數十倍,猙獰的火焰將這朵巨大的蟲雲籠罩在內,無數噝噝聲驟然響起,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千百隻的蠱蟲失去了生命,紛紛從半空中掉落在了地上,蟲王在火焰的包圍中,發出如同嬰孩啼哭般的聲音,它左右橫衝亂闖,甚至咬死了數十隻蠱蟲,才堪堪挺過了火焰的炙烤,第一個沖了出來。
此時的蠱蟲已經僅存十之一二,這些蠱蟲抖了抖焦黑的翅膀,慢慢向著城門的方向緩緩爬行。
只要讓他們飛入城內,將毒血帶入皖州城,他們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聖蠱女此刻並不好受,她全身疼痛難忍,受到蠱蟲的反噬,她幾次痛暈了過去又痛醒。
「快,快一點,快點到城中去。」赤炎長恨低聲說道。
此時,赤炎天傲冷靜的看著飛來的蟲王和它身後的近百隻毒蟲,果斷的說道:「放！」
近百隻翠紅相間的飛鳥展翅騰空,向著逼近的蟲雲飛去。
聖蠱女看到這一幕,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食蠱鳥,一隻在西嶺都可以稱為鎮族之寶,赤炎天傲竟然有如此大的手筆,一下子放出了近百隻。
蠱蟲感受到了天敵的威脅,立刻四散飛走,蟲王帶頭折回,沖向了赤炎長恨的陣營。
雖然早有準備,蠱蟲無法突破塗有骨膠的木板,但四面的縫隙還是給了它們可乘之機。
無數聲慘叫響起,蠱蟲成功突破了幾扇木板,赤炎長恨大軍以極快的速度崩潰。
「快,約束好這些蠱蟲！」赤炎長恨對聖蠱女大聲說道。
聖蠱女無力的睜開雙眼,「我,我亦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