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咳咳咳,吻(甜)
葉長歡被綁了。
這個詞對她來說非常新奇,確切的來說,應該叫做她被人藏起來了。
對方下手乾淨利落,該是早就想這麼幹了,當然,她也沒想反抗,但她覺得自己可以提個意見:
「有點緊了。」
對方手下一頓,然後綁著她眼睛的布鬆了松。
到最後又猶豫了兩秒,把布也一併給撤了。
可是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可見這間屋子裡設下了術法,外面的人難以找得到,裡面的人也不好出去。
她盤坐在榻上,手被綁在背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有人走了。
而她還能聽見外面著急的聲音:
「人呢!人呢!宮翼,你把人弄哪兒去了!」
「我如何知道?!明明之前一直在這兒的!」
「別以為我不明白,當時就是宮葉叫你先一步動的手,宮葉,你說話!」
雲逸出聲。
如今兩人一人貴為雲家家主,一人成了宮家家主,倒是有些交集,被眾人盯著的宮葉目不斜視,咳了一聲:
「我所知並不多……」
祁凝:「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宮葉:「……」
「所以……是顧斯惡?」
樊承猜中。
「都是久別重逢,什麼事連幾個時辰也空不得嗎?人家等了千年時間,也對人族之事盡心儘力,當初青雲宗那個爛攤子他若冷血自私一些,是本不用管的,可他一手撐了過去。」
「李疏狂經歷的事他同樣只多不少,你們又不是沒見到,戰後四洲修士暴怒之下,沒少對他冷嘲熱諷,當眾羞辱,敢問各位若是一眾人指著你們鼻子出言不遜,你們還能當做沒聽見千年之久嗎?」
宮葉反問:「即是不能,那他所念就這一個,讓他幾個時辰又如何?千年都過去了,沒這幾個時辰,莫非人族就會萬劫不復不成?」
他們這批人,是一起從梵天秘境里爬出來的,幾乎一起經歷了那場浩劫,同樣也是看著戰後人族如何一步一步昌盛的。
當然,人族昌盛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功勞,每一個投身其中的人都是不可否認的功臣,可那個劍修在沒了宗門之後看著最在意之人隕落,還沒反應過來,就得借著修為沒退,輾轉妖獸戰場。
他當時的修為和身份足以讓他在人族修士中受萬人敬仰,是以大可以拋下東洲這一爛攤子任它自生自滅。
說什麼罪洲罪血本該如此,逃脫不得?可捫心自問,若是他們自己是他,是會選擇不管東洲自己遊走妖獸戰場,還是會選擇接手臭名昭著的短暫生活過十幾年的故地?畢竟前者也是為人族大義辦事,同樣是為了自己的罪血贖罪,也並未否認自己的因果不是?
可劍修還是選擇做了那個青雲宗宗主。
「一滴墨可以讓一碗水都變得污濁,他就算之前功勞再高,混跡在東洲那一攤汪洋的黑水裡不也會被一視同仁?」
甚至更甚,在顧斯惡選擇當青雲宗宗主的時候引發的反彈更嚴重,四洲修士怒然他本是英雄,卻還管著那群叛徒,簡直就是恥辱!
是以有激憤的修士連命也不顧指著他大罵叛徒,忘恩負義的東西,東洲就該自生自滅,就該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然後呢?
然後東洲又再一次撐不住為了活命再次投靠妖族?以往東洲的叛徒難道沒殺乾淨嗎?
顯然不可能,奉天使做事周全,不可能放過一個,是以,既然當初叛徒都殺乾淨了,那後來的叛徒又是為什麼變成叛徒的?
因果循環,周而復始,總得有人一劍斬之。
劍修做了那個斬斷之人,在清剿了叛徒之後將原本無意反叛的散修百姓各自安置,大力促成凡人界的繁榮,百姓不是傻子,他們亦有自己的良心,若是真的可以安居樂業,誰會遠離故里遊走它洲?
再者控制東洲修士前往它洲,不到金丹不能出洲,一來可以保證有自保之力,二來東洲靈氣貧瘠,出去是對道途的最好選擇。
他們可以正常歷練遊走,但絕不能無故殺他宗修士,一有問題,他洲修士可直通青雲宗,甚至面見宗主,必然得到一個結果。
這期間他被多人明裡暗裡指著罵叛徒、走狗不得而知,劍修寡言,聽見了也沒什麼表情,只是靜靜聽著對方罵完,然後轉身離開。
他也會受傷,也會疼,妖獸戰場上刀劍無眼,妖族和蓬萊最想要的就是他的命。
每次一身血痕累累,覺得疼得時候,他都會回奉天宗內圍坐一坐,一句話也不說,吞下丹藥后一個人認真的擦劍,等著傷口癒合。
彷彿能回到很多年前,他依舊是他,荒山上的破爛小院還在,那兩人見他這樣狼狽一定笑得幸災樂禍,還要用留影石記錄下來就等著日後拿出來揶揄他。
可嘲笑完,夜裡又總有一些丹藥被推到他床頭,跟著一起的,還有兩人為他寫好的借條,就差他自己按個手印了。
裡面的利息奸商看了都流淚。
他:「……」
他從回憶里回神,入眼的卻是被草木覆蓋的舊地,那些熱鬧都沒有了,他們都不在,只剩下他一個人。
而現在傷口癒合,他又要走了。
他就這麼如此反覆的度過了千年之久。
「你們說,若是你們自己,如此度日,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宮葉別有深意。
「修仙界歲月如水,修士一閉關就是數十年起步,能出什麼問……」
雲逸話到一半,猛然頓住。
不,修士的確有一個致命的禍端。
……
黑暗裡,葉長歡聽著外面的對話,周圍都是靜悄悄的。
她該離外界非常近,但因為陣法隔絕,外面幾人沒發現她而已。
而現在,她對著黑暗的空間幽深嘆了一口氣,到底開口:
「阿弟……」
明明周圍該是空無一物,就她一個的,她卻依舊繼續開口,沒說什麼久別重逢的話,只是動了動被綁著的手,出聲:
「我手疼。」
咔。
細微的聲響響起。
她朝著聲音方向看去,角落裡,劍修站在那兒,滿是悲戚的看著她。
眼睛眨也不眨,彷彿一眨眼什麼東西就會消失一樣。
葉長歡也靜靜和他對視,沒說話。
騙人。
修仙大能怎麼可能會因為被綁個手就會疼,更何況那繩子松得一用力就能扯開。
可被騙那個還是走了上來,蹲在她面前與她平視。
這個人族如今唯一一個渡劫期,就算不刻意顯露,眉目之間也就有身居高位的大能威嚴。
誰又能想到他看著眼前之人時,目中會流露出委屈和悲戚。
那綁著手的繩子一松,一隻手落在他的眼角。
他微微側頭,聲音艱澀:
「你騙我。」
葉長歡耐心:「我並非有意。」
「我與你道歉。」
劍修沒動,梗著脖子不說話。
便被葉長歡抬起手掰正了回來,在劍修愕然的目光中低下頭,吻上他的唇。
溫熱的觸感讓他大腦有一瞬空白,整個身影都頓住,下一秒指尖微微彎曲,抱住眼前之人的腰身,他沒敢動,任她施為。
氣血上涌,劍修眼中翻騰的情緒晦暗不明,一雙黑瞳在黑暗裡炯炯有神。
胸口起伏之時喉結滾動,沉寂了千年的火苗在他體內上場下跳,甚至讓他……燥熱。
他下意識的靠近,可對方卻在此時分開,嘴角勾起,揶揄的看著他:
「顧宗主憋氣的確厲害,怎麼?貼著唇便不能吐息了嗎?如此說來,若是時間在久些,渡劫期大能豈不是就此隕落?倒是挺好殺。」
話音落地,反應過來的劍修眼帘微顫,死死的盯著她,呼吸急促:
「顧斯善……」
後者眼中笑意加深,面上卻好似沒注意到似的目光,嘖了一聲:
「可有人生氣吶。」
他急聲:「我不生氣。」
但說話的人非常懂得反省:
「說到底還是我的過錯……」
「不、不是你的錯。是……」他連猶豫都沒有:
「是我的錯。」
他眼中瞳色更深,像是竭力抑制,焦急而有些無措:「所以顧斯善,你、你不能……不管。」
葉長歡無聲的與他對視,那劍修釋放的外溢的精神力幾乎充斥著整個空間,他眼眶微紅,好像真的有些委屈,低喘沙啞:
「顧斯善,你得教我……你得教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抱著動彈不得的人是他一般。
葉長歡:「……」
被綁被抱著的人明明是她,怎麼他倒是先委屈上了?
到底誰才是被綁哪一個?
她氣笑了,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抬手捂住他的眼睛,開口:
「不許動。」
劍修果然就沒動。
可他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因為後者的另外一隻手落在他的心口。
溫熱的暖流鑽入他的體內。
這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作為,無他,修仙界修士形色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格外排外,領地意識極強。
一來是因為修仙界危險不低,想活命提高警惕總沒錯,二來,則是因為修士慎獨,從不喜歡旁人靠近,將靈氣灌入他人體內,對那個修士而言都是極度危險的程度。
自然排斥。
可偏偏葉長歡的靈氣流向他丹田了,都還暢通無阻。
多年過去,長生徹底和劍修融為一體,冰靈根散發著冷意,和劍修等比例縮小的元嬰閉著眼睛綳著小臉,安靜穩重。
也就蓮台上一簇火苗鬧騰,察覺到主人的氣息之後就更加鬧騰了,朝著靈氣纏繞,跟個小霸王一樣的飄在前頭帶路,比主人還像主人。
這個動作很快,火苗停滯在一處,突然安靜了一秒,隨即轉瞬長大數倍!宛如巨獸突然張開血盆大口!
而那些灌入的靈氣也在這一刻纏繞了上去!
劍修悶哼一聲,驚愕:「你——」
嗡!
心魔!
多年長大已經蓄勢待發生出邪念,想要將主人取而代之的心魔!
它似乎也沒想到葉長歡居然在此時動手,拚命的想要掙扎:
「阿姐!阿姐!你不能吃我!我才是真的心悅於你!他才是假的!若他真的心悅於你,為何這些年還干著自己的事兒跟沒事人似的!」
「而我——我只想把你綁起來了,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
這話一出,被捂住眼睛的劍修冷意四起,方才在葉長歡面前的委屈和無措消失的無影無蹤,反而更多的是冷酷和威嚴:
「閉嘴。」
雜念妄圖取而代之,無異於挑釁。
葉長歡並不為所動,她冷笑一聲:
「我心悅之人,他若能安平活著,何其樂哉!」
她說的坦然,沒有一絲停頓。
劍修卻透過指縫恍然的看著她的臉。
葉長歡在最開始就感覺到了心魔的不對勁,若是往常,顧斯惡做不出這麼出格的事來,可見突然綁了她,該是所受影響。
她一時也不知該怒還是該笑,這樣一個人,就是被心魔影響了,想到最壞的法子,就是把她綁了藏起來幾個時辰。
若是綁時她說句撒手,她估摸著就他就真撒手了。
是了,眼前之人絕不會做任何她不願之事。
是以她出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除掉他的心魔。
當初他能吞之,今日她已如此修為,又怎會躊躇?
吞吃心魔而已,她將被火焰煉化的「丹藥」收入手中,吞了下去。
劍修的心魔她不止一切進去過,她知道內里是何種場景,幼時坎坷,前世蹉跎,都會出現在她眼中。
可她真的看清時,又怔住。
因為那些她看見的心魔也僅僅出現了夜溟和葉長樂的片刻而已。
隨即是內門那座荒山木屋,大漢躺在樹下大睡,其後就是她。
或者說,都是她。
練刀的她,得意的她,嗤笑的她,有張揚至極的,亦有屠宗之時眼中悲痛的……
每一處、每一處都是她。
……
轟!
原本在殿中說話的幾人感覺到異響,分分看去。
陣法散,兩人踏破虛空出現在此地。
「顧師姐!」
「顧斯惡,真是你綁的!」
一群人見葉長歡,眼前一亮。
千年夙願就在眼前,讓幾人沒發現葉長歡唇有些紅,髮絲微亂。
而後一步的劍修則明顯了許多,嘴角破了皮,罕見的默不作聲,耳尖爆紅。
別過頭,恰好看見宮葉端坐一側,像是無意間看著他。
或者說,他倆。
表情清冷,正經至極。
葉長歡一到,無極宗明昭出關,其他宗門晚了一步。
她依舊是年老的模樣,這並不正常,在梵天秘境是有意顯出真身,但除此之外除了所修順其自然的修士,一般很少有人是年老的容顏。畢竟修士一直以來都會將自己容顏定格在年輕時候,他們所修成仙,為的就是與天同壽,誰不喜歡年輕?
而明昭如此,只能有一個可能。
境界突破不得,壽數只剩一兩百年,容顏也跟著變了,不過她並不在意,只是看見葉長歡勾起嘴角:
「倉宗主沒有選錯人。」
這些人里,最高興的該是奉天宗弟子。
樊承率先開口:「即是回來,便重建奉天宗。」
他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那個他們沒能同生共死就化為過去的宗門,永遠是他們的執念。
「對啊,我有好多靈石!一定辦的紅紅火火!」
「我亦可以出力,不對,大家都可以出力!」
可葉長歡卻開口:
「不,不會再有奉天宗,也不會重建奉天宗,此事了結之後,更不會有奉天使。」
話音一落,場面聚靜。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也是此時他們才發現,這個千年方才等到的人雖然依舊是曾經的模樣,依舊與他們談笑風生,可若仔細看會發現,她身上肅殺之氣極重,那雙眼眸之中即便是笑著,也帶著淡漠的冰冷。
「什麼、什麼意思?」
齊瑞結巴。
葉長歡重複了剛才的話:
「此事之後不會再有奉天使,更不會重建奉天宗。」
「為什麼!?」
雲逸揚聲:
「我們等了如此之久,難道你全忘了嗎?!忘了師尊師伯同宗他們怎麼隕落的了嗎?!為什麼不能重建奉天宗!還要散了奉天使!」
「我不同意。」
樊承冷聲。
斬釘截鐵。
葉長歡並未惱怒,只是平靜的開口:
「不僅不會有奉天使,此後更沒有三上界和下兩界之分。五界一體,沒有專門統領對戰妖族的宗門,亦不會有為了人族隱匿潛伏的大能。」
祁凝微微一動,明白了什麼:「顧道友的意思是——」
「當初宗主將上三界和下兩界分開,是能保住一界不受牽連就保住一界,為人族爭取崛起的機會。但這也讓三上界開始與兩界脫節,從而修士之間產生分歧,甚至忘掉了為什麼能安安穩穩的修行往上爬。」
「南洲難道就不是最好的一個例子?」
「可這和奉天宗與奉天使有什麼關係?」
雲逸焦急。
顧斯惡倒是明白,解釋道:
「有奉天宗與奉天使在時,所有人都會把期望落在一宗之上,高高掛起事不關己,因為他們知道,奉天宗不會不管不顧,是以總是趨避利害,等著奉天宗的往前沖,自己退居其後。」
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不否認真的到了大難臨頭的時候,他們以一定衝上前,但在奉天宗翻騰奉天使具在的時候,他們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讓其先上,沒有退路了才自己走。
最明顯的莫過於沉寂的那兩千年,試問除了奉天宗和奉天使,有誰真的時刻警惕妖族,防備妖族了嗎?不,他們全然不在意,因為他們知道,有人替他們在意。
「而奉天宗和奉天使一旦不存在,那誰都可能禍臨己身,為了不被覆滅,為了族群不會成為奴隸,那些修士、宗門會比誰都著急的聯盟在一起警惕防備。」
葉長歡眼中冷漠,指著地圖:
「從此五界,全都得為了妖族齊心協力,沒人可以置身事外。」
「樊師兄。」葉長歡叫了這個稱呼,對他道:
「我在中洲之時聽聞,中洲多了一個小宗門,與玄冥宗極為不睦,那個宗門叫做天羅殿。」
樊承恍然抬眸。
在場之人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愣頭青,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宗門可以重建,但絕不再是當初的定性,也就是說,換個名字,重新開始。問題在於,他們這些年執念的到底是這個名字,還是宗門?
亦或者,他們再建一個宗門,換了名字,那還是奉天宗嗎?
往事不可追,就算再復原,隕落的人依舊隕落,化為殘垣斷壁的宗門依舊是無法重回原樣。
他們執著的不是一個宗門的名字,更不是它的名聲,而是當初在這個宗門人,偏偏這是他們唯一無法重建的。
寂靜。
奉天宗弟子皆是安靜如斯。
反應最強烈的雲逸和齊瑞張了張口,卻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千里迢迢趕來見我們,該是不為解釋這個。」
宮葉岔開話題,將一切放在最關鍵的問題之上:
「顧斯善,你要聯繫人族各個大宗門大家族,你想要做的,是給當初的事一個了斷。」
那便是——開戰!
「是。」
葉長歡眼睛眯起:「只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什麼?」
「昆崙山——封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