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歲月殘缺，荒一場流年
秋雨初歇。
喬羽颯趴在窗前看著窗外盛開的玉蘭花,豐碩厚重的花朵隱隱散出清雅的香氣,她深吸了一口氣,滿胸腔都舒暢了起來。
一件斗篷蓋在了她的身上,她回過頭,尉遲燁在身邊坐下,伸手握了握她單薄的手腕,溫聲道:「雨剛停,濕氣還重,你腿腳不好,還是回塌上歇著吧。」
尉遲燁知道她喜歡玉蘭,便在園子里栽了幾棵,也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是讓在盛夏里開放的玉蘭,在這深秋開放了,喬羽颯問過他幾次,他也只是微笑不語,喬羽颯覺得很是玄妙,既然他不說,自己乾脆也不問,左右有花盛放,這世間總是好的。
於是搭著尉遲燁的手站了起來,因為做的世間有些久了,手有些冰涼,尉遲燁皺了皺眉頭:「果真是受了寒氣,這手怎麼冰涼冰涼的。」
喬羽颯懶懶的嗯了一聲,抱著斗篷起身,去年冬天她隨軍西南,回程途中與尉遲燁一同被餘黨伏擊,落進了肆栗山下的寒潭之中,凍壞了腿腳,雖然找了神醫醫治,但是後來因為調養不當,還留了些病根在身上,一到陰雨天氣,就有些隱隱的酸痛。
「今日怎的怎麼早就來了？不用批摺子么？」
尉遲燁扶著她坐下,雪白的發梢拂過她的臉龐:「國泰民安的,自然不用天天拘在功力,怕你一個人氣悶,就來瞧瞧你,馬上就要入冬了,你若是氣悶,哪日我帶你去游湖可好？」
喬羽颯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伸腿動了動給他瞧:「你看,我的腿早就好了,真的沒那麼金貴,燁郎,也不用天天在屋子裡的,你讓我出去轉轉可好？」
尉遲燁漆黑的眼睛看著她,嘆了口氣:「你現在身子中,在這別院之中四處走走便好,若是出去,我怕……」
喬羽颯下意識的望了望微微凸起的小腹,一絲暖意慢慢的從心底滲透出來,於是拉過尉遲燁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之上,抬眼望他:「燁郎,你喜歡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尉遲燁手指微微一顫,眼眸中卻劃過一絲悲傷:「都好,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喬羽颯有些不解的望著他。
她被前朝重臣罵做妖妃,尉遲燁便想了個詐死的法子將她送出了宮,在宮外置了一處宅子,前段日子她生了場大病,尉遲燁便是朝中事務再多,每日也會抽空來看她,只是不知為什麼,喬羽颯總是覺得他神色有異,問他卻又是什麼也不說。
喬羽颯原本是聰敏剔透的,只是有了身孕之後好像是連腦子都有些遲鈍了,也不願想那麼多,左右著太平盛世,總是一切都好的,她又何必庸人自擾。
她待在宅子裡面難免氣悶,所以時常便窩在屋裡看書,她向來喜歡奇聞異志類的書籍,大抵是因為懷孕,所以總是集中不了注意力,有時候看著看著,思緒就會飄的很遠。
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太孤單了,總是隱隱覺得,這個世界,並不如她所看見的那般完整。
喬羽颯躺在尉遲燁的膝頭,將書捲起放在眼前,思緒又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尉遲燁用手指慢慢的梳理著她的頭髮,語氣輕柔:「前兩日你弟弟來過了,說是要將灼公子和柳小姐的屍骨帶回西域,我想著,西域畢竟太遠,不然還是讓喬家遷回中原的好。」
喬羽颯眼睛一酸,三哥與襄冉雙雙離世,於她來說是個極大的打擊,若不是如此,她的身子也不會像現在這般不堪,差點連孩子都沒有保住。
她輕輕咬了咬嘴唇:「還是不要了,爹爹年紀大了,經不起這來路的折騰,這麼長時間,我也想明白了,各自有各自的緣法,也許這些年發生的喬家的事情,都是天意吧。」
尉遲燁的手指一頓,順著她的發尾落了下去,語聲愧疚:「是我對不住你。」
喬羽颯將書放到一邊,抬著眼睛看他:「燁郎切莫再這麼說,若是說起來,我害你一夜白頭,也是我對不住你。」
尉遲燁看著她,眉眼輕輕地動了動:「聽說驍兒的婚約定下來了,就在十月。」
喬羽颯一骨碌從他膝頭爬了起來:「當真？若是十月,我挺挺,還是能趕過去的,喬家的男丁之中,只怕就剩下驍兒婚事未定,是哪家的姑娘？」
「據說是一座城池的城主家的城姬,」尉遲燁輕聲道,「當初驍兒到了西域,那姑娘便瞧上了他,這麼些年,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喬羽颯見他神色中微帶嘆息,不禁詫異:「這是好事啊,燁郎為何這般神情？」
尉遲燁沒有看她,目光卻是落在了窗外的玉蘭上面,一時間竟是有些痴了:「只不過是瞧見別人守得雲開見月明,不知自己是否也如旁人般。」
喬羽颯認真的瞧著他:「燁郎在說什麼,可是心中還有個人沒有等到不成？」
尉遲燁這才將目光移在了她的臉上,神色深的讓她有些看不懂,喬羽颯只覺得心中一慌,伸手就拉住了她的衣袖:「燁郎……」
尉遲燁猶豫了一下,好像是試探般的,湊過來在她的眉心輕輕地吻了吻:「我心中,自然是只有羽颯一個,只是不知,羽颯心中,是不是也只有我一個。」
喬羽颯看著他的神色,連忙舉起一隻手發誓道:「羽颯心中自然也是只有燁郎一人,燁郎一介帝王之身,對羽颯情深如斯,羽颯怎敢辜負。」
尉遲燁唇角微微掀起,露出一個清淡的笑容,喬羽颯卻是在他的目光之中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一絲凄楚。
她更是不明白了。
偏偏就頂不愛瞧他那凄凄慘慘的樣子,於是伸手握住他寬大的掌心,輕輕搖了搖:「燁郎又怎麼了,日日都這般鬱鬱寡歡的,你本來就長我十歲,再這樣憂愁,只怕會老的更快。」
尉遲燁看著她沒有回話,心底卻是一顫。
他只怕這時間過得太慢,恨不能同她一起一夜白頭,這樣他便不用日日擔心明日會發生什麼變故。
可是不成,他只能守著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做不了。
喬宇驍在七日後來到了曙安城,神色之中滿是倦色,一雙眼睛微紅,一見喬羽颯便跪了下去。
喬羽颯連忙扶起他,忍不住就要掉下眼淚去。
「四姐……」
喬羽颯咬了咬嘴唇:「是我不好,沒有看好哥哥,讓哥哥……」
喬宇驍剛從西域趕回來,就是為了告訴喬羽颯三哥的後事,於是托住她的手臂,柔聲道:「姐姐莫要自責,三哥已經安歇,柳小姐心心念念這麼些年,總算是如願以償,爹爹做主,將她的靈位納入了喬家,也算是回了她的心愿了.」
喬羽颯認識柳襄冉的時間實在是不算長,但是兩人卻很是投緣,當初也沒少撮合她和三哥,只是哥哥那個木頭,直到最後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兩人雙雙離世,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只是想起襄冉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不禁有些心酸。
兩人進屋,袖兒端了茶上來,喬羽颯喝了一口,看向自家弟弟,這些年來,這個看似陰沉的弟弟還是長大了,從一個稚嫩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馬上要成家的青年,眉宇之間也越發的與大哥相似,不禁心底有些欣慰。
「那姑娘,可好？」
喬宇驍拿著茶盞的手一頓,低聲道:「還好。」
三哥與柳小姐的事情之後,他也想明白了許多,三哥走過的路,他是不能再走的,將來總是會有不可知的事情發生,他不想像三哥一樣,直到最後才頓然醒悟。
喬羽颯唇角勾起一絲笑容。
這麼長時間以來,總算是聽到了好消息,於是輕聲道:「以後成家了,便是男子漢了,要多疼愛些妻子,人家嫁到家裡來,切莫讓人受了委屈。」
喬宇驍低低的嗯了一聲,四下望了一眼,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之上,眉眼之間忽然就溫柔了起來:「姐姐這段日子可還好？我瞧著這肚子可比一般四個月的要大些呢。」
「可不是么,」袖兒是跟著喬羽颯從宮中出來的,一直跟在她身邊,將她照顧得極好,所以喬羽颯從來不將她當外人看,聽見這話便忍不住插嘴道:「御醫看過了,說是雙生子,只是不知是男是女呢。」
喬宇驍整個眉眼都舒展開來:「若是龍鳳胎就最好了,龍鳳呈祥,是瑞兆啊,畢竟是瑞獸之後……」
他猛地閉上了嘴,臉上的表情青一陣紫一陣的。
喬羽颯疑惑的看著他:「驍兒怎麼了？」
喬宇驍不知該怎麼說,飛快的低下頭,輕聲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姐夫好福氣。」
喬羽颯嗯了一聲,低下頭摸摸自己的小腹,忽然心頭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
她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睛,卻鬧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喬宇驍不曾察覺,他畢竟還年少,又是沒有經歷過這些,對著自己的小侄兒總是有些好奇的,於是上前來摸摸她的肚子,輕聲問道:「我聽說前段日子有了胎動可是真的？小娃娃可是嫌肚子裡面太擠了？這會兒怎麼不動？」
喬羽颯看著弟弟好奇的神色,這一刻餐感覺這個弟弟終究是個少年,有時候也會透出少年人的可愛來,於是收了那些莫名的心思,柔聲笑道:「這會兒一般都在睡著呢,晚上動的厲害,等以後驍兒的娘子有了小娃娃就知道了。」
喬宇驍臉上一紅,輕聲道:「姐姐慣會取笑驍兒。」
尉遲燁在傍晚的時候來看他,喬宇驍也在,畢竟有滅門之仇在,喬宇驍對尉遲燁自然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喬羽颯哪裡不明白,為免得尷尬,便將尉遲燁拉進了屋裡。
剛坐下便感覺腹中一動,她忙拉住他的手:「燁郎快摸摸,他動了。」
他修長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之上,手背上一道淡淡的刀痕,因為已經癒合了很久,變作一道白痕,被燈光一打有些發亮。
喬羽颯心裡覺得不對,總覺得他對她腹中的小寶寶不是那麼熱忱,按理說他這般疼她,怎麼會不疼她的孩兒？
喬羽颯有些怏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