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見真容識真身

白澤喘了口氣,撫住胸口看向喬羽颯,目色複雜,喬羽颯上前,依舊是不動聲色:「我在家中之時也略學了些醫術,瞧著道長似乎是有傷在身,若是不棄,可方便讓我看看？」

白澤半晌沒動,許久,竟是在斗笠下面低低的笑了兩聲:「舊傷而已,夫人放心,死不了人的。」

喬羽颯聽出他話中的冷意,連忙擺手:「道長誤會,我這幾日多受道長照拂,只是想……」

白澤一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又盤腿在蒲團上坐了下來。

喬羽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便往床邊走去,忽然身子一歪,哎呀一聲便向前倒去,還沒等她落地,身後一陣微風拂過,一隻手穩穩的扶住了她的腰。

喬羽颯卻像是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一般,身子依舊向前墜去,白澤自然是感覺出來不對了,心下一沉,輕喝一聲:「胡鬧！」

腳步一錯,轉身走到她面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卻見喬羽颯出手如風,一把摘住了他的斗笠。

白澤頭一偏就要避開,卻見喬羽颯另外一隻手從他胸口處鑽出,拉住他墜在斗笠上的面紗輕輕一扯,頭上一輕,斗笠便掉了下來。

白髮如雪,從白澤臉上流瀉下來,他微微測過臉去,似乎是想要躲開她的目光,喬羽颯卻是一閃身挪到他面前,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他。

白澤後退一步拉開和她的距離,伸出袖子擋住自己的臉,輕聲道:「夫人,這可就失禮了。」

喬羽颯在原地站了半晌,許久才輕輕向後退了一步,微微一福身,輕聲道:「道長莫怪,我只是覺得道長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才出手,莽撞之處,還請道長見諒。」

白澤俯身將地上的斗笠拾起來,又重新擋住自己的臉,輕聲道:「今日外面乾淨了,夫人還是早些休息得好。」

喬羽颯轉過身去,輕輕咳嗽了一聲,眼淚一瞬間就掉了下來。

剛剛那一瞬間,她看的清楚,白澤臉上有幾道似乎似乎被細線勒入血肉之後留下的痕迹,雖然傷口已經癒合,但是光是看著都能想象出來受傷之時那皮肉翻卷的慘狀。

他換了容貌,隱了身上的氣息,但是看見他那雙眼睛的時候,那個一直在心底狂喊的名字忽然就排山倒海的呼嘯而來。

白澤。

她怎麼能忘了他。

她是說過的,就算是喝了忘川之水,也定然不能忘了他的。

可是她終究還是忘了他。

但是他既是不願捅破這層紙窗戶,她也不好再提起。

好像是當初她即將魂飛魄散,明明他就在眼前,卻是什麼都不能說一樣。

她不知道白澤究竟是怎麼將她救過來的,但是她知道,白澤定然是不成了,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不和她相認。

那張被她放在懷中的畫像就緊貼在她的胸口,一時間竟是燙的讓她心的都有些發痛。

腹中又是一陣劇烈的胎動,喬羽颯躺在床上,身上便裹著那日白澤蓋在她身上的斗篷,在心中默念:你知道是爹爹對不對,所以這幾日才這麼高興對不對,你都知道是他,可是娘親不好,是娘親忘了。

這件斗篷,分明是白澤的那一件,她原本也是又一件的,但是這時候,早就已經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

第三日,神廟之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之聲,喬羽颯正在桌邊練字,聽到聲音便緩緩抬起頭來,那馬蹄之聲越來越近,最後在神廟之前停了下來。

大股的冷風夾雜著風雪涌了進來,一個黑衣少年披著厚厚的斗篷沖了進來,目光與喬羽颯正好碰上。

「四姐！」

喬羽颯扔下手中毫筆:「驍兒？」

喬宇驍幾步走到她的面前,連身上的雪片都來不及拂開,抓住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通,才鬆了口氣:「四姐,你怎麼在這裡,叫我一通好找！你可知道陛下找你都快找瘋了！」

白澤這時候不知道出去做什麼了,神廟之中只有喬羽颯一人,喬宇驍一拉她,急道:「你快些更我回去吧。」

喬羽颯反手拉住他的手,忽然低聲道:「我不回去的。」

喬宇驍一愣,旋即軟聲道:「好了,四姐,喬羽陌她已經不在了,京城之外這段時間不太平,你還是待在城中安全些,不用擔心別的,待你生產之後我才回西域,姐姐莫要擔心。」

他說的極是隱晦,所謂的不在了,大概便是已經死了,喬羽颯現在不關心這些,也沒有聽進去,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喬宇驍微微一皺眉頭:「說來也是奇怪,之前也不是沒有找過這一段,但是從來也沒想到過這麼個破廟之中會有人,今日路過,我遠遠瞧著屋頂有青煙冒起,便來瞧上一瞧,果然姐姐在這裡。」

喬羽颯心中瞭然。

這裡大概之前是被白澤下了什麼結界,所以一直沒有人過來搜尋,自那晚之事以後,白澤大概是覺得,不能再將她留在身邊了,才將人引過來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直直的看著喬宇驍:「驍兒,白澤在這裡,我不能走的。」

喬宇驍臉色一變,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姐姐,你說什麼？」

喬羽颯微微一笑:「白澤身體不好,這大概是他最後的日子了,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

喬宇驍沒有說話,神廟之中瞬間安靜了下來,過了半晌,一個略微嘶啞的聲音忽然在兩人身後響起:「你若是留下來陪他,那我呢？」

喬羽颯呼吸一滯,向喬宇驍身後望去,便見一個人站在門外,大雪厚厚的落了他一身,剛剛的話,他定案是全部都聽到了。

尉遲燁一步踏進神廟,目光直直的遞了過來,神色無一絲的波瀾,臉聲音都沒有一絲的起伏。

「羽颯,你心裡有他,也就只有他,那麼我想問問你,你要將我放在何地,你要將我對你的情意,放在何地？」

他分明是面容平靜,語氣中並無一絲的質問,但是喬羽颯卻是有種無處藏身的感覺。

最終只得慢慢一福身,低聲道:「這段日子,多謝陛下照料,羽颯無以回報……」

尉遲燁忽然狂怒,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喝到:「你要說來世再報對不對？喬羽颯,我不要你的什麼來世,我就要你這一生,就這麼一生的時間,你都不願給我么？」

喬宇驍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沉聲道:「陛下,息怒。」

喬羽颯的手腕被他扣得生痛,這時候卻是無言以對。

不管如何,她終究是要負了他了。

尉遲燁對她的一片真心她不是不懂,但是她也不能放任白澤不管。

一陣破空之聲忽然從幾人身後傳來,來勢極快,直往尉遲燁背心襲來,尉遲燁沒有回頭,放開她的手腕反手一揮,便將背後之物彈開,回眼望去,那破空而來之物,竟然是一枚野果。

不多時便見一個白色的事物從山坡上衝過來,離得近了才發現竟然是一個人,因為那人一身的白衣,外面又是大學茫茫,渾然一色,所以直到近了才發現,那人竟是一個少年,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鑲在凍得有些發青的臉上,走的近了嘴中叫道:「莫動喬姐姐！」

這少年喬羽颯是認得的。

那日在曙安城中,青石巷口,那坐在馬車中的白衣少年。

小白。

小白跑到她的面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焦急道:「喬姐姐,公子到哪裡去了？」

小白沒有那麼高的修為,又不會御風之術,一路跑到這裡算是花了不少的功夫,他在旁邊也是跟了好幾天了,今天早上見白澤出去,本想著偷偷跟上去的,但是沒多久就跟丟了,於是又跑了回來,正好看見一大堆人擁在神廟之中,心中便知一定是有人找到了這裡,見尉遲燁抓住喬羽颯,心中大急,順手便將手中的野果丟了過來,他修為太低,實在是構不成什麼威脅,被尉遲燁一把便抓住了。

喬羽颯搖搖頭,小白又扯了扯她的袖子:「公子是不是走了？喬姐姐,我們一起去找公子好不好？她現在身體很是不好,若是,若是……」

若是怎樣,他也說不出來了,白澤提前出關,性命危在旦夕,這時候又不見了,小白自然心裡著急,也顧不上那個面沉如水的人間皇帝了,拉著她的衣袖就要往外走:「喬姐姐,我們去找公子吧,他現在一個人可是怎麼好。」

喬羽颯回過頭去,看見尉遲燁怔怔的站在原地,轉頭看著她,面色蒼白,沉沉如玉石,她想說些什麼,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得又轉過頭去。

便是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喬宇驍上前想要攔住這奇怪的少年,尉遲燁忽然上前一步擋住了他,輕輕的搖了搖頭:「她要去,就讓她去吧。」

喬宇驍原本對尉遲燁極有敵意的,但是聽到他的話,竟然在心底有了一絲的同情。

於是眼睜睜的看著小白將喬羽颯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