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4)

人間(4)

畢竟是夏初,早上雖涼爽,但隱約能感受到一些暖意,早起也並不至於太折磨。

徐琴生這段日子天沒亮就醒了,然後起床洗漱,隨便用些早點,匆匆就往宮裡趕。

離上朝還早,只是他想與其自己在家裡憂慮得睡不好,倒不如早點去殿前看看什麼情況,也省的有些人趁他不在的時候嚼舌根。

這天也是如此。

只是他正整理好衣領,管家一溜小跑就找他來了。

平日里管家知道他什麼習性,叫他用早膳也不會這麼積極,徐琴生奇了,打開屋門,管家吹著鬍子喘著氣,指了指門口,「大人,燕將軍在門口等您。」

「啊?」

燕臨川武將之首,上朝自然免不了。只是沙場征戰另當別論,徐琴生也難得有機會和燕臨川一起上朝,更別提眼下這種——燕將軍早早來到徐相府邸前,等候結伴去早朝了。

大風大浪也是見過了,但燕大將軍這個風還是吹得徐相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不敢叫人多等,早飯也沒顧上,三步並作兩步往自己府門奔去了。

燕臨川也是一身朝服,只不過比起文官來,武將的朝服顏色要深一些,再加上燕將軍眉頭終年不化的一抹愁色,整個人往門口一站,凌厲的眼神輕輕往這邊一掃,硬生生把這道路劃出了一道陰沉的界限。

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美妙,徐琴生當即非常想調頭回去了。

徐琴生揮退了馬車,時候還早得很,街上也沒什麼人,兩人走過去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他走至燕臨川身邊,才發現這人除了表情凶,臉色也確實不太好,像是一夜未睡,忙問,「出什麼事了嗎?」

燕臨川道,「程輝那邊可能也聽到些閑言碎語了,這次恐怕不單是殿試提前這麼簡單。」

「什麼?!」

「程夫人現在知道的消息,不比你告訴我的少。」燕臨川皺著眉頭,手背在身後和徐琴生緩緩地走,「我覺得這個事情,不是我多想,看這個情況,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抓我一個把柄呢。」

徐琴生給他說的一愣,下意識道,「那位應該不會是這個意思,你……你身上還擔著塞外的擔子,不可能隨便就……這這這、這哪有好處?」

他越說著,聲音漸漸小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心裡漸漸沒底,燕臨川好笑地看他一眼,反問他,「沒有好處?徐相別為了寬慰我自欺欺人啊。」

徐琴生就不說話了。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聽燕臨川他們軍里的一個小將,談論起燕臨川來,眼神里儘是崇拜。邊塞戍邊將士以千萬,認真說起來,有哪一個不是這樣敬佩與她們並肩作戰的燕將軍的。

朝中守衛不在軍列,燕臨川也管不著,大家遇上了不過相互抬舉兩句,看不出燕將軍這個位子多厲害,一旦到了邊疆,那都是過命的交情,有誰能不忌憚燕臨川?

他把邊疆給燕臨川,每每勝利而歸,自然犒賞;可久而久之,邊疆平定了,有人難免又要多想了。

徐琴生搖了搖頭,「這年頭小人得志也未必不可能,且看今日朝上怎麼說吧。佛誕的事只是一個引子,能避開就避開,不管多大的火,咱們都不接這個引子,隨機應變。」

「嗯。」

燕臨川將近兩三月沒上朝,這會兒重新出現在朝上,邊上人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總有些不習慣,也不能保證沒有人擅自抱著燕臨川葬身塞外的想法,在看到本人出現的時候,效果堪比詐屍。

這些眼光燕臨川早當做常事,沒看見似的,不急不緩走到他武將第一排站著去了。

夏帝上朝,一眾百官紛紛站好,文將一列,武將一列,次序排開。帝王垂眸往階下一掃,目光似有若無在燕臨川身上停頓了一下,又面無表情地移開了。

他看燕臨川一眼,第一個點的卻是徐琴生的名。

「丞相。」

徐琴生出列行禮,「臣在。」

「孤前段時間說的殿試一事,丞相可有考慮?」

徐琴生道,「回聖上,佛誕在即,人手尚且不足,特殊情況,殿試提前未嘗不可。」

夏帝聞言滿意道,「正是此意,這皇都歷來是由燕卿代辦,沙場已是耗盡心力,回來自然還是休息調理為主,燕卿,你覺得如何啊?」

燕臨川也出列,沉聲道,「臣無異議,謝聖上體恤。」

徐琴生道,「聖上定下日子,臣這就去安排。」

夏帝擺了擺手,「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孤就直接安排下去吧——徐相就和孤一起在殿上,幫孤參考參考;楊閣老,名單在你們那裡保存著,這人就由你們去安排;王愛卿,殿試的布置就由你帶人來……」

一個一個人安排下去,大家各自領命,領了一圈,除了殿試名單,幾乎沒什麼大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倒沒有一件事需要丞相經手的,徐琴生領了個參考的身份,心裡暗暗叫糟,面上不動聲色地站著。

夏帝吩咐了一圈,最後又轉了回來,看著低著頭的燕臨川道,「燕卿,今年你負責佛誕的護衛就好,其餘雜事就交給別人,你剛從外面回來,先好好休養吧。」

這就是明擺著的,要讓燕臨川和長秋寺劃開關係了。

群臣好奇有之,幸災樂禍有之,不明所以有之,不好明目張胆看,有的拿餘光偷偷瞥著。

燕臨川像早有準備,聲音依舊沉穩,在大殿之上,顯得尤為有力,「臣領命。」

「我可真是好奇死了那群人怎麼吹得風,你就算了,把我也撇的一乾二淨?參考參考?這叫什麼事?」

徐琴生趴在自家的飯桌上,借酒澆愁式灌了一大口酒,倒第二杯的時候氣的手有點抖,燕臨川不動聲色把酒壺接過來,幫他滿上了一杯。

徐琴生瞪著酒杯,一仰頭又幹了。

燕臨川掂量了一下酒壺,想了想,沒幫他倒了。

二人下了朝後直接回來,本來最火大的人應該是被當眾暗示的燕臨川,但是沒想到徐相那個參考參考的角色好像更加傷人一些。

徐琴生自詡文人第一,還沒想到會受這種待遇。

燕臨川不給他喝酒了,他就自己繼續叨叨。

「這算什麼?我就沒聽說過有人要專門負責參、參考的……再說了,和天王老子坐一起,除了點頭,我還要參考什麼?你說,你說是不是……」

燕臨川慢慢飲了一杯酒,附和著點了點頭。

徐琴生搖搖晃晃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杯下肚,不知道又觸動了那個神經,他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橫眉冷目,勢子很足,要不是他喝酒有點上臉,有點紅撲撲的,可能效果還會更好一些。

只聽他激動道,「不行,真是氣人、氣人!……春山啊,燕春山!你究竟還有沒有點底線了,我要是你,今天我就一刀——」

燕臨川一伸手把他那些大逆不道的瘋話捂回去了,低聲嘖了一句,「我他媽服你了,喝點酒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徐琴生瞪著他,哼哼唧唧幾句,模模糊糊反駁自己知道姓自己什麼。

徐琴生酒量倒不至於這麼差,就是心裡堵得慌,借點酒就能發瘋的那種程度。

「別喝了,你今天早點休息,我姐前段時間說你聰明靠譜,現在真想叫她來參觀參觀你。」燕臨川說著,起身拍了拍衣服,他陪著也喝了不少酒,只是酒量不錯,除了沾了點酒氣,別的也看不出來。

看樣子他是準備撤了。

徐琴生迷迷糊糊問,「啊?你走啦?去哪啊?」

「有點事情還是要去和道隱大師交待一下。」

「啊,不是不讓你去了嗎。」

燕臨川笑了笑,「不讓我去便不去了么?」

沒等徐琴生再問什麼,這回說罷便走了。

燕臨川先回自己的住處換下了朝服,還是穿著一身素衣,再出發時已近黃昏,他還是一匹快馬往長秋寺去。

一路暢行無阻,只是上山的時候暮色比平時來的更快些,山腳下還是昏黃天色,走了半截兒,天色驀的暗下來,叫人心裡發慌,抬頭一看,原是烏雲助興,沒來由颳了一陣涼風,林中枝葉嘩嘩作響,寒意到了,忽然變作雨水,毫不客氣地傾瀉而下。

青石階路很快淋濕了,雨水又堆積下來,順著坡勢流淌,將石階染成更深的墨色。陣陣涼風裹著雨水刮來,卷著林中綠葉而下,擦過臉頰,冰涼一片,還有些細微的疼。

方才在徐府沾染的些微酒氣,給一通澆了個無影無蹤。

這時候山路上早就沒什麼人走,天色更暗了些,燕臨川腳程飛快,輕功飛踏于山路石階上,饒是這樣,到了寺門前,還是淋濕了大半,束髮散落下來,遮掩在臉側,被門前昏暗的燈光照著,倒是平日里不多見的柔和。

守門的和尚提著燈看了半天,才把他和白天那位將軍聯繫在一起。

「您——」

燕臨川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低聲問道,「方丈在嗎?」

「在,不過這會兒是晚課,還有一會兒才能結束,要不……」

「不急。」燕臨川說,「等結束勞煩知會方丈一聲,我在一邊等他。」

「好。」和尚二話不說應了下來,邊推開寺門,「先帶您去暖和點的地方吧,這麼大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您這趕的不巧呢——」

燕臨川微微頷首,「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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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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