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郎心不堅痛愧悔(定情)
「我不!」
「宋老師到底哪裡不好?阿爹你親自挑的人,怎麼就不信了呢?」
「我不管,我不要去法國,我要去日本,我要跟宋老師去日本讀書。」
梁予懷氣得眉毛鬍子直抖:「你要跟著宋則鳴去日本讀書,還是跟了他去當太太,你以為你阿爹老糊塗了!」
梁娉臉上緋紅,低著頭不說話。
梁予懷一巴掌拍在黃梨木書桌上,不容反駁道:「不去法國,你就給我待在家裡!哪裡也別去了!」
他說畢就往外走。
梁娉低著頭,兩手扭在一塊,也不吭聲。
聽到外面四哥勸了阿爹兩句,她踮著腳尖跑到窗戶邊上。
「四哥!」
梁紹往梁予懷離開的方向看了兩眼,這才過來。
「小丫頭,你沒見阿爹氣得,臉都青了。」
梁娉伏在窗戶邊上,翹著嘴。
「阿爹不講道理。」
「你還敢說你阿爹不講道理。」
梁紹聽著身後的嗓音,喊了一聲「大媽」。
梁太太過來,朝著二樓的女兒道:「你自己想想,你這是第幾遭騙你阿爹?他要不是疼你,早叫你跟了出去,死活不管!」
「媽!」
梁太太扶了傭人的手,上樓來。
「那位宋老師,得你阿爹資助才可完成學業。你舉薦他來當英文教師,又和你阿爹保舉他進聖約翰學校當老師。他有良心,就不該來糾纏你!」
「我和宋老師是真心的!」
「他真心,為何這樣偷偷摸摸,不光明正大與你父親來談?」
梁太太恨鐵不成鋼的敲了敲女兒的腦袋:「你啊,年紀輕,叫人騙了還糊塗著呢!」
「宋老師哪裡就成那樣壞的人了?」
「媽,你就替我和阿爹說說,宋老師今天夜晚就走了!」
梁娉急得跺腳。
梁太太不理會她撒嬌:「你阿爹做的事,我向不反對。他總有他的道理。」
「那他現在把我關著,你也不管。」
「關你一段時候,你才好清清腦子,知道好壞。」
梁太太往門外走:「再加兩把鎖,看好了!」
「媽!媽!」
梁娉抓著門,不甘又著急的喊。聽著外面落鎖的聲音,她眼圈發紅,坐在地上掉眼淚。
宋老師這一走,不知幾時才會回來。
他說等著她的。
劉媽拿了飯進來,她也不肯吃,氣咻咻的,往床上卧著不動。
劉媽勸了兩聲,無可奈何的出去了。
外面西洋鍾「噹噹當」的敲,梁娉一驚,跳了起來。
還有一個鐘點,火車要開了。他這一走,再見可真不知幾時了!
梁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房裡胡亂的轉圈。忽的,她眼睛落在床單上。登時來了主意。
她翻箱倒櫃的找起衣裳被單來,趁著大廳和院子里的燈都熄了。梁娉大著膽子,將那窗戶輕手輕腳打開,放下長布繩,順著往下爬。
風颼颼的,她兩隻腳騰空,直打晃。手上力道不持,幾次要摔下去。指甲緊扣著。
待兩腳著地,真有重生的歡喜。
她和四哥常從後門的小矮牆翻出去玩,梁娉躡手躡腳,在草叢林木里鑽來鑽去,掩藏著。
現在的她身無分文,只一個落魄、孤勇,為愛出逃的小姑娘。
趕到車站,火車已開動。
黃包車夫不停問她要錢,她被火車拽動的煙火氣熏得滿眼是淚,滿腔歡喜落到陽光下,全成了泡沫。
車夫還在糾纏,梁娉隨手褪下左腕的鐲子丟給了他。
「沒趕上火車?」
身後有人好心的問。
梁娉一轉身,望見一張清逸深刻的臉。
她抽噎的聲音一下堵住,嗆了一下。
他搖頭,似有些嫌棄:「走罷。」
說時,將她的手一握,便要去追那已跑動起來的火車。
「你,你幹什麼?不要!」
他將手往她腰上一扣,梁娉還未來得及驚叫,已身子騰空,雙腳離地。她似飛蛾一般,被人挾著飛了起來。
火車「轟隆隆」的轟響,那滾滾的車輪......
她嚇得一口氣喘不上來,憋得小臉通紅。
「膽子這樣小,學什麼人遲到。」
「下次好好守時。」
他將她一放,訓了兩句,踅身就走。
梁娉懵然的往外看了看,車行速速,景退連連。她竟上了車了!
滿心歡喜起來!
「你......」
一扭頭,那背挺得筆直,長得怪兇相的年輕人卻不見了。
真是一個怪人。
梁娉暗忖,回過神來,對著玻璃窗忙理了理頭髮。她記得宋老師在七號車廂。
梁娉興緻沖沖的往七號車廂去見宋則鳴。半路卻見著前面兩個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不是阿爹和四哥嗎?他們怎麼會......
梁娉嚇了一跳,忙往後縮,她阿爹和四哥從前面走過,未見著縮在角落裡,頭髮亂糟糟的落魄小姑娘。
「宋則鳴好大的膽子,竟敢盜用七妹的身份,以阿爹名義替那些造反的學生掩護!我們要儘快找到他們,這件事要叫王大總統知道,阿爹可就要無端惹一身麻煩!」
「王涇陽他還不在我眼裡。那些學生真要為國家做一點事,我倒也不怕麻煩。可他們是叫日本人當槍,去殺人的!在到滬上之前,一定要找到他們!」
梁紹點頭應是。
梁娉抖得左手用力握住右手。
殺人?!
宋老師,宋老師一定是被人利用了。他不會殺人,他怎麼會殺人呢!梁娉混沌的思緒里,一絲清明也沒有。她順著她阿爹和四哥的方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在他們之前找到宋老師!
她胡亂的,著急的,一個個包廂敲過去一節節車廂找過去。滿身是汗,急得發慌,慌得發亂。
忽聽到一聲怒喝。
「宋則鳴!」
她猛的回頭,就一個男人朝著她跑過來,他戴著金絲邊框眼鏡,穿著漿洗髮白的長衫。
「宋老師!」
梁娉忙要過去。
宋則鳴見到她,似也很驚訝,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梁娉脖子叫人從后一把勒住,她後背不由一挺,登時爬滿利刺。
「七妹?!你怎麼會在這裡?」
「顰顰!」
梁予懷花白的鬍子上沾了水珠,也不知是汗還是跑動中灑著的茶水。他怒目圓睜,喝道:「把我女兒放了!」
勒著梁娉的人操一口比中國人還標準的漢話:「我和我的朋友們不忍與梁大人作對,只要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了滬上,我會放了令千金。」
「你把我的學生們都弄到哪裡去了!你們日本領事館簡直言而無信!」
「嘖嘖,宋老師,兵不厭詐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梁娉的脖子被用力一拎,迫使她不得不昂高了下巴。
身後的日本人道:「你的那些窮學生,能為日本天皇效命,他們應該感到很榮幸。」
梁予懷眼睛緊盯著那中國學生打扮的日本人,臉色慢慢嚴厲起來:「我不管你是殺了還是關了那些中國學生,你們的事和我女兒無關,放了她!」
那日本人單手抬著,輕佻道:「梁大人,我們日本人對值得尊重的人一向言而有信。等到了滬上......」
「何必等到滬上?」
人群中走出一個穿鴨色袖衫,戴黑色邊帽的男人,他將帽子一摘,一張俊逸的臉上倨傲淡漠。
「拿女人做餌,一個不懂尊重的民族來談敬重,笑話。」
「我是周重霄,」他下巴微昂,眉色頓利,傲慢至極,「還不動手?」
勒著梁娉的日本人果然伸手去摸腰側的手槍。
只聽到「砰砰」兩聲,車廂里尖叫逃竄,頓時紛紛。
梁娉臉上溫熱,眼前沾著鮮紅的血,僵立著一動不動。
「快走!」
梁紹過來拉了她就往前跑,梁娉怔怔的,她腳下一扳,看到前一刻還挾持著她,現在卻已成了一具屍首的男人。
「阿四!」
梁予懷示意梁紹帶著梁娉往後車廂跑。
那一聲槍響,把藏匿在包廂和人群里的日本人都引了出來。
梁予懷指揮著驚嚇恐慌的乘客往後跑,見到周重霄站著不動,他上前道:「你就是周重霄?」
周重霄微一頜首:「梁老先生。」
「走。」
梁予懷道:「快走!」
周重霄望著他。
「你有這等膽色,有這樣忠仁,不該死在他們手上!」
周重霄淡笑:「多謝抬舉。」
「請。」
周重霄抬手向梁予懷一讓,這時,數十個喬裝成中國學生的日本人齊朝著周重霄襲來。
他一側身,以座椅為壁壘,躲過槍擊。以落在地上的反光玻璃碎片瞄準對方,幾乎槍槍落准,次次斃命。
他槍裡子彈告罄,對方也僅剩下三兩人矣,手槍同樣也無子彈。周重霄飛身而起,以勾拳飛腿,凌厲快速的搏擊與三人搏鬥起來。
他一人敵三,雖佔上風,卻也有限。
正緊要關頭,只聽一個女人尖叫,其中一人竟抓住躲在座椅底下未能逃走的一個婦人,要挾周重霄。
周重霄分神之際,另兩人齊齊而發,一擁而上。他扣在腰下的短刀瞬時而出,一弧形飛出,左右擊殺兩人。
那挾持婦女之人撿了先前叫周重霄一槍斃命傢伙的手槍,朝著周重霄射去。
只聽「砰」的一聲,那原該射在周重霄胸膛的子彈卻並未如願。
一直躲在車廂門后的梁予懷替他擋了那一槍。
「阿爹!」
梁紹和梁娉折返回來找父親,卻正好見到這一幕。
梁紹激狂至極,吼叫著衝去要殺那個日本人。
那日本人持槍對準梁紹便要射擊。
忽見他身體一僵,脖子上插著一把銀湯匙,鮮血如注。瞪著眼睛倒了下去。
梁紹赤紅著眼睛看了一眼周重霄,忙去看他倒下的父親。
梁娉已哭得變了聲調。
「快救救我阿爹!快救救他!」
她抱著父親,秋香色的旗袍上滿是鮮血,妖艷陰詭。
「阿爹,阿爹,你不要有事,顰顰知道錯了,顰顰現在就跟你回家。」
她拿手捂在那不斷往外冒著鮮血的傷口,又急又慌,不停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