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學

賀子農低著頭一一答了。王志剛拍著他肩膀點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大小夥子，總低個頭幹嘛？」

他看著賀子農臉上的紗布，「臉傷到了？」

賀子農點頭又搖頭，不知該怎麼解釋，他臉上只是玻璃划傷，真正的燒傷在脖子和後背，但因位置在側面，所以半張臉都跟著包了起來。可他又覺得的這樣細緻的解釋沒有必要。王志剛也只是隨便問問，並沒真的想他如何回答。

王志剛果然無所謂的，「臉傷了也沒事，大小夥子又不是大姑娘，男孩子長相不重要，你不用多想，好好學習，我和你爸都說好了，你現在有傷回鎮中學讀書不方便換藥，醫生說你這要養多久，半年？一年？燒傷的恢復期很長，你還不到手術的地步，就得保守恢復。鎮醫院沒這個條件。

你要是學習一般也就算了，休個一年半年的也好照顧你爸，但你這成績你爸也說了，耽誤一年太可惜。所以，別擔心，我都給你找好關係了，你就留在市裡，到安城三中去，至於住的地方。」

王志剛皺眉想了想，「住校來回醫院也不方便，三中住校要封閉，還是走讀好，我有個朋友家在這附近，你住她那，她能照顧你，你放心別拘禁我都打點好了。

就高三一年，你沉下心來學，別想其他的。」

賀子農心下大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錯愕的抬頭看著王志剛平靜敘述這件對於賀子農來說翻天覆地的大事，完全沒法保持冷靜，瞪著眼睛，幾乎顫抖反覆確認，「讓我來市裡讀書，怎麼可能？我是鎮中學的，還有安城三中那麼。」

安城三中可是省重點，怎麼可能說轉過去就轉過去。

哪怕他是鎮一中全年級第一，可要申請高三衝刺到市裡走讀，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怎麼不可能，這世上只有你不想辦的事，沒有努力了辦不到的事，就看你努力的方法對不對。」

王志剛看他樣子感到好笑。

「可是我，我爸，之前對您，您已經給的夠多了。」

賀子農此時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激動，是欣喜若狂，但更多是愧疚，亦或者是什麼讓他顫抖的一下幾乎鼻酸。

「我就是惜才，看你成績那麼好可惜了，再說了也不白供你，以後你要有出息了，得回來幫幫王叔。」

「王叔別這麼說，我們賀家欠您的幾輩子還不完，不用以後，現在您有什麼事只要吩咐我，我肯定干。可我，可我。」這份恩情太大，他承受不起。

王志剛很滿意賀子農的反應，笑著，「可是什麼？難道你想拒絕？」

賀子農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拒絕的話，雖然他知道，他沒資格承受這份好意和恩賜，他已經欠下還不起的債。

可是拒絕就意味著，他要休學，恢復要一年，那時候父親的情況如何，是否需要他繼續照顧，他是否真的能回鎮中學繼續讀書。如果不能，那麼他的一輩子，將會在這深淵裡越陷越深。

但接受了，那是安城三中，師資力量遠超鎮一中，會得到更好的輔導，憑他的能力可以考出更好的成績，並且在市裡走讀方便照顧父親。只要他考上大學，他就翻身了，老賀家就翻身了，壓在他身上祖祖輩輩的希望得以實現。

那時候他也可以掙很多錢，慢慢的還，人命還不了，錢總可以還。只有還了錢，罪孽就減輕一些，哪怕賠上他這輩子。怎麼選一目了然，他不是傻子。

可王志剛為什麼會對他們這麼好，自己的父親差一點害死他，這世上真的會有人以德報怨做到這種程度嗎。他看著眼前的男人，永遠帶著笑意，為人隨和，有志氣，據說王志剛出來創業初期受了不少阻撓，可他還是創辦了東風汽水廠。

王志剛的故事他也在報紙上看過，那曾是自己一度追尋的偶像。在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晚上，賀子農都幻想著自己考上大學，一展抱負將來也會成為那樣成功的人。

他以為自己沒機會了，可現在，偶像給了他最重要的翻身機會。那一刻王志剛在他眼裡，背後都是帶著光的。甚至賀子農在想，就算這個人抱著某種不知名的目的，也無所謂，因為這是他此時唯一的選擇和出路，這一刻他是真的感激。

像是感受到了賀子農的目光，王志剛笑了，感嘆著，「看著你，我就想起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王叔希望你比我走的順當一點，以後好了，記我一份恩。」

當然會記得了，這份恩情，在賀子農的愧疚上又增加了砝碼，但也給了他生的希望。王志剛的讀書提議，幾乎是光一樣照亮了黑暗的賀家。

王志剛還思慮周全，提出來這事盡量別聲張，傳到廠里，太多人知道不好。賀子農也明白，這話是為他好。

傳出去王志剛會被人讚揚，但賀家又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王志剛能這般為他著想，讓他十分感動。

但哪有不透風的牆，在同一家醫院的馮庄老婆，也不知誰和她說的，知道后發了瘋，咒罵賀家人不要臉，怎麼好意思，根本不配翻身，憑什麼老馮家剩了孤兒寡母弱弟，那個罪魁禍首的兒子還能進市裡讀書。

這話不能去質問王志剛，有護士看著也沒法跑進病房質問癱瘓的賀大年，那麼，唯一能發泄的機會，就是到安城三中去鬧。

那是賀子農第一天到安城三中報道，在校門口，馮庄老婆發瘋一樣撕扯賀子農的衣服，搶過他的書包，將課本撕了個粉碎，在全校師生面前，猶如地獄里的惡鬼，猩紅著眼咒罵他是一個害人性命的賊，說他是既得利益者，說他賀家人就不配活著。

所有惡毒的言語，咒罵，將賀子農定在恥辱柱上，而他卻一句都還不了嘴，縮在地上不能動，只能任其打罵，這才是最讓人痛心的地方。

馮庄老婆的出現，猶如審判，將賀子農一晚上沒睡想的自我介紹和打開新生活的希望澆滅。他回頭看著尚不認識的同學投過來的目光，看著老師們驚訝的眼神。

明白了他的開始只能是自己的努力，只有拼了命的離開這個地方，才能真正翻身。

他平靜的走進教室，低著頭只說了自己的名字，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他不需要朋友，也不會有朋友，之後的一年，他都是獨行俠。

只有一個人在孤獨里夜以繼日的拚命，才能擺脫這一切。同時他慶幸自己能來安城三中，因為他發現哪怕他在鎮一中是第一名，在班裡也只是中游。這是殘酷的事實，這世界本就不公平，資源的差異，眼界的參差，讓他發覺過去的自己就如井底之蛙。但無所謂，未來他會一躍而起。

他心中如燃起一團火，拚命地燒，拚命地燒。

他堅信他終會在這唯一的機會裡涅槃。

確實，付出果然有回報，一年後他考上了鄴城商貿大學，拿到入取通知那一瞬他欣喜的流下淚來，他成功了。

但，命運的既定哪是那麼容易改變的，那時他尚不知，他以為的新生，不過是人間煉獄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