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黃桃罐頭
那天,從天台離開后,賀子農從地獄走回了人間,可莫莉卻從人間踏入了閻羅殿。
黃桃過敏,加重了她基底細胞癌的發展,大面積的紅疹,讓肆虐的癌細胞擴張潰爛的更加迅速。
莫廣深一覺醒來沒見到莫莉,嚇的滿走廊找人,最後在天台找到她時,她已由於過敏呼吸道腫脹導致窒息,旁邊空了的黃桃罐頭,讓莫廣深腦子嗡的一下。
莫莉平時要忌口,一些東西會致敏和藥物衝突。所以莫莉每一頓飯都是他自己做的,就算是學校那邊有事,他也會趕在中午回家把飯做了給女兒送來后,再回學校。
他記得女兒的每一個飲食細節,所以這個黃桃罐頭,是萬萬不可能給女兒買的,左鄰右舍病房的家屬們也都不會分享這種易敏並且昂貴的吃食。
所以罐頭誰給的,莫廣深心裡頓時有了答案,他內心升起一絲悲涼,期待著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畢竟柳小琳平時在家從不做家務,即便是個護士,但並不是皮膚科的,所以有些東西也並不一定知道。他來不及多想,抱著渾身紅腫的莫莉,哭喊著去找大夫。
折騰了半宿,莫莉的病情才穩定下來,主治醫生看著化驗單的數值,和莫廣深說保守治療怕是不行了,莫莉的病情發展的很快,就算沒有黃桃罐頭,也堅持不了多久,更何況她還是個小姑娘。
「莫莉情況特殊,卻還算幸運,這東西要是長在臉上,小姑娘一輩子就毀了。」
長在後背,還能遮一遮,可不保證這東西蔓延的速度不會很快到臉部。畢竟出現在淺層,還有得治,一旦深度潰爛,怕有性命之憂。所以要儘快出方案做植皮手術。」
醫生有些可憐眼前這個父親,目光滿是同情。
莫廣深聽到植皮,並不陌生,在知道莫莉得了什麼病的第一時間他就了解了相關知識,知道基底細胞癌,最好植皮,「我知道的,大夫,從我身上取,我的女兒我自己救。」
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命給女兒,又怎麼會在乎,植自己的皮呢。
醫生早知道這個父親隨時都可以為女兒做出犧牲,難開口的是另外的問題,「手術費比較高昂,另外前期的一些藥物,也會是一大筆錢,後期恢復治療,還有營養費,她皮膚上的疾病都是免疫問題,你女兒需要吃一些東西恢復。再者植皮不一定一次成功,要看後續的病情發展,要控制癌細胞的擴散。」
莫廣深心下沉,知道錢的問題,可無論怎樣都可以想辦法,他就算借遍了學校所有人,不要這張臉,只要能救女兒他都認。
醫生將單子遞給他,「後續的需要,我會盡量按最低標準核算給你,你先去把住院費續一下吧,不然沒法出葯。」
莫廣深拿著續費單子,在走廊上一陣恍惚,咬了咬牙回了一趟家。
中午的時候回來的稍有點晚,他怕莫莉餓到,滿頭大汗的拿著飯盒上樓,飯盒和信封剛放在病床上,就被醫生急叫走商量手術的事。
可就是這一會,再回到病房,竟然找不到那個信封了。
他問莫莉,莫莉遲疑著沒開口,莫廣深心裡卻有了答案。
無法抑制的濃濃失望,他不奢求那個人對他有一丁點家人的自覺,但好歹她是莫莉的親生母親。這一刻,莫廣深第一次對柳小琳感到憤怒。
他直直的走出病房,莫莉卻慌了。
就在剛剛柳小琳過來,為黃桃罐頭的事道歉,和莫莉說她不是故意的,還說醫院的醫藥費催到了她那裡,她沒有錢。
莫莉指著床上的信封說父親已經拿來了,柳小琳卻有些不屑,「他借誰的錢啊,夠不夠啊,我就說叫他找學校想辦法,他那個人。」
打開信封的一瞬,停住了話頭,柳小琳臉色變幻莫測,就見信封里滑出了一條熟悉的項鏈。
莫莉意識到什麼,迅速地看向母親,柳小琳卻遲疑了一下冷笑出來,發紅的眼眶,像是積壓多年委屈直接迸發,「我嫁給你爸,這麼多年他就送過我這一件東西。在你爸眼裡,工作重要,學生重要,我只能排第二。我要是真為了錢,當初我嫁他一個窮學生幹嘛?都說我勢力虛榮,可我真正要的,你爸也從沒給過我。
行,拿這交住院費吧,以後我和你爸,誰也不欠誰的了。」
「媽,不是的,是爸看你幾天沒回家,把你喜歡的東西帶來哄你開心,醫藥費已經交上了真的,已經交上了。」
莫莉反應過來,拽著她衣角,柳小琳想反駁,可終究在女兒的目光里咽下了那些話,「交上了?哄我回去?」
「對。」
莫莉咬著唇,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可她秉著呼吸,死死地拉著媽媽,彷彿一撒手,就要沒有家了。
「那好啊,叫你爸來找我,我親自問問他。」
莫莉心裡的懼怕,在莫廣深衝出病房去找柳小琳那一刻,達到了頂峰,她連鞋子都沒穿,追了出去。
莫廣深嗓子發堵,他想過那個女人狠,但沒想過這麼狠。他是走投無路了,住院費再不交,就要停葯了,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所以他還沒拿去當,想和她商量,那也是她的女兒。
可她,就這麼拿走了,在她眼裡錢比親情,比命重要嗎?愧疚煙消雲散,代替的是埋怨,是委屈,是憤怒。
莫廣深衝到一樓護士站,聲音不似平時的唯唯諾諾和討好,尖厲的彷彿另一個人,「柳小琳,東西是你拿的嗎?你知不知道,那是莫莉的醫藥費。」
整個走廊的人刷得一下看過來,柳小琳懵在當場,羞愧無助,被周圍的目光扒光了一樣的屈辱。眼前男人的樣子讓她陌生,這麼多年,莫廣深何曾這般質問她。
她剛才在氣頭上,想著莫廣深必要來哄哄她,這項鏈和女兒的命,她當然選女兒,項鏈算什麼東西,她還不至於這般無情。
她也不是真的狠心,為了這勞什子的項鏈不顧女兒死活,她只是委屈,自己永遠排在後面,女兒是她生的,也要排在後面嗎,這個男人為什麼永遠都把她放在所有事的後面,問都不問一聲的嗎?還是在他心裡,她是會拒絕賣項鏈給女兒治病的那種人?
到底有沒有在乎過她的感受,莫廣深是個老實人,她當初選他就是想當那心尖尖,可這麼多年,他像是對自己好,可什麼事都人要讓自己讓一讓忍一忍,先斬後奏,憑什麼?
一瞬間柳小琳的不甘委屈達到了頂峰,「是我拿的怎麼樣,這我的東西,你問過我了嗎?」
「那是你親女兒。」
「你問都不問我,我是你老婆,莫廣深你這麼多年到底把我當什麼人?」
「你別無理取鬧了,行嗎?」
「我無理取鬧?你拍著良心講,我要是個在乎錢的,我當初幹嘛選你?」
「老夫老妻了你能成熟點嗎,柳小琳,你是個媽,有點當媽的樣子,我這不是沒當,準備和你商量嗎,再說了我問你,你不同意嗎,那是你女兒的命。」
「你別在這給我套高帽子,我什麼時候說我不同意了,我只是希望你尊重我。這麼多年你有沒有真的尊重過我,以前下夜班讓你接我,你說學生家出事,你沒來,我一個人走夜路。我工作需要調動,讓你和校長老婆說說情,送點禮,她在衛生系統,你說這樣讓別人看不起,走後門不光彩,我就在下面呆了好幾年,這麼多年你為我做過什麼?」
柳小琳控訴著,全然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這一刻她豁出去了,憑什麼所有人都站在道德制高點來教她怎麼做一個好老婆,好媽媽,嫁了人當媽就要委曲求全嗎?
他在家做頓飯大家就要誇他好丈夫,自己就讓他辦點事,他就聯合別人來說她不懂事,憑什麼啊?
有人看柳小琳太激動來拉她,被她一把甩開,指著莫廣深的鼻子,「是你自己窩囊,女兒到這地步,你敢說你沒有責任嗎?你真的關心過她嗎?家裡什麼好的你都留給學生,這個學生有困難,那個學生家庭不幸。在我看來,沒有人比咱家更不幸,攤上你這樣一個丈夫和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