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好自為之
如意算盤一經打響,斷沒有回頭的道理。
方桂蘭猛地過去,一把拍開占老漢指著她面門的手,「我說了,只要你能拿出銀子來,我便將這些人趕走。若沒了,就別擋道。」
老張頭兒子斜在車架上,皺眉嘖嘖道:「還是吵多久,我腦仁都要叫你們吵散了。還坐不坐車,不坐我走了。」
方桂蘭匆匆退回原地,急不可待地手腳並用,爬了上去。
男人挑釁揚眉,揮鞭就要走。
占老漢小跑幾步,攔在車前,「杏兒……杏我,你若不想嫁,就下車來。阿爺種那兩畝旱地,能養得起你。你阿娘要走,就隨她去,好好的待家,等你爹歸來。」
方桂蘭氣憤不已,又要張嘴罵去。身旁,占福順卻緊張兮兮地喊她:「阿娘,快來抓住阿姐,她要下車了。」
「你個死丫頭,跟著占老二一個懶賭鬼,能有甚好日子。回頭再賭坊打手追債進家門,我看你還能逃得了。若賣進員外人家當婢子還好些。若將你賣進紅樓,你這輩子才真叫毀了。」
方桂蘭不顧耳邊聲淚俱下的哀求,牢牢掐住占春杏的手腕,而後,猛地朝前啐了口,「老不死的,你安生日子過多了,休想斷我閨女富貴路子。」
老張頭兒子僅剩的一點耐性,也即將告罄,他將握在手裡的麻繩一扯一松,輕佻地勾著唇角悶笑道:
「嘿嘿……今日是我爹的大喜日子,你們攔路鬧事,豈不是忒不人道。
看在你是我小娘阿爺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只要你避身,讓我們就此過去,你方才說的話,我便當做沒聽著。
她既已經收了我爹的銀子,就是我家裡頭的人。往後我們是給她吃糠咽菜,還是喝稀嚼干,皆同你們不相干。我看啊,時辰不早了,快快讓開,我爹還等著吉時拜堂成親呢。」
說罷,軟鞭重重揮下,男子陡然鬆了鉗制牛的粗麻繩。牛車倏地往前猛衝幾步,險些撞翻攔在前頭的占老漢。
人群中,有不少人捂嘴,驚聲尖叫。就連佔老漢,也叫這突狀況,嚇得站在原地,一時忘了動彈。
「你又是自哪跑出來的?多怪閑事。」
占老漢神情一動,抬眼看向擋在身前的健碩身形,心中驀地鬆了一口氣。
「姑爺,可有撞到?」
趙寅頭也不回,冷聲淡淡道:「沒。」
前方,身形笨拙的大黃牛,焦躁不安地踏蹄點地,鼻間粗喘噴息,腳下卻行不得半步之距。
眾人拾眼看去,只見,小腕粗細的灰黑牛角上,正抵著兩隻寬厚白皙的大掌。鋼鐵般堅固的指節,緊緊制住躁動不安的頭顱。壁壘分明的肌腱,微微鼓動,強而有力的魄力,讓人望而生畏。
「又是你,又是你。」
尖銳的暴鳴,劃破湛藍幽閉的蒼穹,方桂蘭撫著劇烈起伏的胸腔,似要暈厥。叫身後,眼疾手快的占福順給扶住,攬在懷裡。
趙寅空出一隻手來,伸進耳孔處掏了掏,止止微麻的癢意。挑起一方眉梢,視線越過車前的男子,直直射向後方的方桂蘭身上,道:「是我,又如何?」
方桂蘭頓默,不能如何,也不敢如何。她在趙寅手裡吃過幾次虧,只經過上回,才真正怕了他。
下意識地往後退縮,力道之大,險些將佔福順擠下牛車。
「杏兒,你可想明白了。此行一去,是好是歹,皆是你自己的意願,旁處無從說。現下還有機會,日子苦些也無妨,勝在自在。」
一刻、兩刻,兩方膠著之下,占老漢眼底的關切,漸漸轉為冷然的失望。他撇頭,淡淡地道:「咱走吧,寅兒。此後他家裡的事,我再不管了。」
「嗯。」
此舉,正合趙寅心意,最好連那個占老二,也不要再回來,礙喜兒的眼。他心裡如是想。
趙寅卸下滿身力道,讓步一旁,牛車終於恢復前行的速度。
男子經過兩人時,目光寒涼地朝趙寅投去一瞥,而後重重揮下軟鞭,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咱走吧。再不拿上東西歸家,該趕上時辰吃晌飯了。」
趙寅低頭,悶聲悶氣地說著。
身後,占老漢回過神來,忙追上他的步子。
「哦,好,好。叫他們一攪和,我倒是忘了。走,現下就走。老大屋裡長時間沒人去過,不曉得喜兒姐弟用過的坐床還在不在。」
還沒散開的村人,聽見占老漢與趙寅的對話,放慢腳步,過來插上一嘴。
「坐床?咋,占老爹,你家喜兒有喜了?」
占老漢一掃方才不快,面上頓時笑得只見牙花不見眼,應道:「可不是。快四個月了,養得細皮白肉,滿面紅光的。可多虧了親家和姑爺照料得好,不叫我費心。」
「喜兒面相佔了***的長處,樣貌個頂個的出挑。聽聞趙家頓頓有肉,養不好都難。回頭再添個大胖曾孫,這日子,不就和和美美地過下去了哩。」
「借你吉言,待生了,定請你吃兩個紅雞蛋。」
那人一拍大腿,燦笑道:「兩個可有能夠,我家裡好幾口人,不夠分啊。」
「那成,家裡每人兩個,這可行?」
占老漢摸摸嘴角的花白短須,眯眼笑道。
「成,怎麼不成。這話啊,我們就說定了。你若不給,我定要去楊樹溝的趙家,親自上門討來的。」
「哈哈哈……」
占老漢顫著指尖,抬臂點了點他。
破敗的屋舍,四處透著涼寒的風。占老漢從雜七雜八的破爛堆里,扒出一張布滿灰塵的坐床。
放眼四顧,終於在裡屋找來一塊,尚算乾淨的棉布,細細擦了擦。
占老大夫妻雖逝去多年,占老漢心裡依舊悶悶的鈍痛。粗礫的厚繭,劃過半舊的木塊,心頭猛然一顫,幾乎控制不住洶湧欲下的眼淚。
「這是老大親手做的。我的手藝比不得他的,只能幹些鋸木,挖槽的工作。」
趙寅話少,且實乃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回應他的滿腔回憶。是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聽占老漢絮絮叨叨,講完一樁又一樁,關於喜兒兒時的事。
好在,關乎喜兒,總算沒那麼難挨。說到有趣的地方,趙寅輕笑兩聲,算是給了回應。
車上,方桂蘭終於鬆了鉗住占春杏的手,抻平扯皺的衣衫,勸道:「現下難些,以後,你就會感激娘了。」
占春杏聽罷,訥訥的。方桂蘭睨她一眼,沒大在意。
大概是接受了即將到來的命運,方桂蘭將將口不擇言中說出的話,也是她歇了逃離念想的主要原因。
她心灰意冷地自嘲:「留在哪裡,都是被賣的命運。」還不如嫁個快死的,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