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叫板(1)
周老闆的雜貨店今天開張,客人不少,鞭炮的硝煙尚未散盡,一隊花子走來。***\"老闆,咋整?\"夥計問。\"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白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喜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就得掏錢,幾乎是天經地義。你不願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一毛不拔,恐怕不好收場。\"他們要是鬧哄……\"夥計擔心不無道理,買賣店鋪開張,花子討不到賞錢怎肯善罷甘休?\"今天叫花子鬧不起來。\"周老闆似乎心有底,昨天,他找馮八矬子道:\"馮科長,我的新店明個兒開張……\"\"請我喝喜酒?\"馮八矬子說,他身為警務科長,兼管買賣店鋪,經常被邀請,請他的意義不同,不是期待他上禮,反倒你給他錢才能請動到場,店家多為壯門面。周老闆有備而來,遞上紅包,說:\"還有件事麻煩科長,真不好意思啊!\"瞄一眼面前的紅包,馮八矬子眼睛是桿秤,他馬上掂出分量,說:\"有事你說,跟我還客氣。\"\"明個兒人客百眾的,我擔心一件事啊!\"周老闆說。\"別繞脖子(不直截了當)說。\"\"唉,我惹刺子啦。\"惹刺子是招惹了不好惹的人,馮八矬子抬眼望周老闆,亮子里誰不知道周老闆圓滑像條泥鰍,遇事繞著走,他說:\"你招貓逗狗?說死我都不信喲!\"\"馮科長,你還真別不信,我這回招惹的是癩皮狗。\"\"是嘛。\"周老闆說惹了富貴堂的人,擔心趁開業慶典來鬧事,所以請馮科長出面鎮唬(威嚇)\"小題大做了周老闆,爛眼枯瞎的花子能怎麼地?\"馮八挫子的心裡花子是瘸瞎鼻,帶滾蹄,羅鍋轉眼賊出奇!\"沒那麼簡單。\"\"咦,照你這麼說,打狗棍要掄起來?\"\"我不是怕嘛,開業,圖喜慶,討吉利……\"\"中啦,我帶幾個弟兄過去。\"馮八矬子說,雜貨鋪老闆堆碎(癱軟)像只小雞,令他瞧不起。\"帶家巴什兒(武器)啊!\"周老闆說。開業慶典開始半天了,周老闆幾次朝街口上望,未見馮八矬子的身影。花子到來前他沒太急,富貴堂破了天荒不來討要,警察不來也好,不然馮八矬子帶來幾個警察,要白吃酒席,好煙好酒招待。花子朝這裡走來,周老闆慌神了,警察不來,花子還真不好對付。花子陣勢很大,落子頭龍虱子親自帶隊,幫落子劉大愣身後一溜花子,有扇子、舀子、破頭、硬桿、軟桿。\"幹嘛呀?興師動眾,跑我這兒立棍?\"周老闆裝硬氣道。\"恭喜周老闆!\"龍虱子拱手作揖道。花子的到來拉過參加慶典賓客的目光,也引來街人湊前看熱鬧,店門前擠擠插插的圍著很多人。龍虱子說起蓮花落:往前走,邁大步,眼前來到雜貨鋪。雜貨鋪里貨物全,綾羅綢緞顏色鮮。爛眼枯瞎:俗語云:七大姑八大姨,爛眼枯瞎他二舅媽。在此指破爛不堪的樣子。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涊在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喜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別勒(睬)他們二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就得掏錢幾乎是地義。你不思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毛不拔,恐怕不好收場。個好收場。成品的服裝更不少,呢絨毛料單皮枚。櫃檯上買東西的人不少,都說這家貨物好。貨物好,價格低,顧客滿意笑嘻嘻。老闆站在櫃檯前把主顧讓,買賣越做越興旺。這商號不但生意做得好,門前的裝飾也比不了。金字牌匾幾丈高,掛著布幌空中飄。牌匾上大字閃金光,採辦綾羅到蘇杭。各樣的瓷器不用問,採購來自景德鎮。門旁的對聯木料是檀香,紅釉子大字寫在兩旁。上聯是:生意興隆通四海,下聯是:財源茂盛達三江。櫃檯上算盤乒乓響,日進斗金多少兩?無數兩。掌柜的財我也沾光,給我的銅錢用褡褳裝。喜歌並沒使周老闆高興,他老往街口望,盼馮八矬子出現,警察到來才能解圍。奉承話不管用,見周老闆不肯給賞錢,幫落子劉大愣上場,他說的蓮花落詞可不是吉利話,誰都聽出來是罵人:打竹板,邁大步,眼前來到雜貨鋪。你這個老闆真見鬼,燒酒裡面摻涼水。香煙茶葉長了毛,半盒火柴都划不著。大秤買,小秤賣,說你多壞有多壞。滑石粉往面里擱,說你缺德不缺德!你不給,我不要,省下錢來去抓藥,要是吃藥不見效,你可千萬別上吊。花子打著竹板大庭廣眾罵人,周老闆挨了罵惱羞成怒,他喊道:\"罵吧,不嫌累你們就罵,爛眼求食!要錢,沒有!\"輪流上陣,落子頭和幫落子配合默契,龍虱子接上周老闆話道:說沒錢,真沒錢,哪天都賺好幾千,家裡還存幾十萬,房子蓋了幾百間。那房蓋得真好看,上上下下是金磚,房梁都是檀香木,窗戶周圍貓兒眼,糊頂棚,綾羅緞,屋裡墁地鋪洋錢……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軎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得掏錢,幾乎是天經地義。你不願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毛不拔,恐怕好收場。周老闆,別生氣,你不給,奔正西,我到戲院看大戲:烏龍院,帶殺妻,生氣的媽媽閆婆惜現在坐不住的是周老闆的親朋好友,他們勸周老闆道:\"給點錢,打花子走吧,盡說些喪氣的話。\"\"半截街的人都來看熱鬧……花子耍起無賴,不好收場。\"周老闆稍稍有轉意,見馮八矬子帶幾名警察走過來,立刻硬氣起來,對花子吼道:\"滾,都給我滾犢子!\"前兩位沒要出錢來,破頭該上場了,他手裡拿著一把砍刀,圍觀的人望刀眼暈向後退去,破頭走到周老闆跟前道:\"周老闆,我破頭來了!\"馮八挫子走近了,有仗腰眼的來了,他用眼角看花子,無動於衷。啪!破頭一刀砍向自己的頭,血頓時流下來。啊!周老闆害怕了,不給錢花子砍下去,無數雙眼睛瞧著乞丐死在自家店前……以後的買賣還咋做?他求助的目光望馮八矬子,這是根救命的稻草,警察有權力管花子。不料,馮八挫子說:\"周老闆賞他們幾個錢吧,圖個吉利。\"\"給、給錢。\"周老闆極不願地掏錢,心裡扎,明明說好警察來幫助自己,怎麼突然變桄子(變卦)?其中緣故周老闆當然不知,是陶奎元叫馮八娃子別惹花子,局長不讓惹,他不敢惹。周老闆吃了警察的啞巴虧,富貴堂的花子滿載歸去。\"二弟,幹得亮堂。\"黃杆子讚譽道,\"看周老闆還得瑟(賣弄)不啦,人啊,有兩錢兒就張腳。\"\"倒吃尿的人,就該挨收拾。\"龍虱子說,\"老二哥,日頭從西邊出來呀,馮八矬子幫咱說好話,不然周掏耙不肯出血。\"馮八矬子見花子歷來橫眉豎眼,竟能向著花子說話,黃杆子覺得奇怪,他說:\"過去,他老玻璃眼看咱們。\"\"警察夢見什麼了……\"龍虱子猜測道。\"管他呢!二弟,眼看秋收了,你準備一下,帶老少爺們下鄉要糧。\"黃杆子做了安排,\"城裡這塊兒交給我,吃米的都留下做陰陽衣(藍布外套〕,今冬都換上新衣裳。\"\"幫落子呢?\"龍虱子問。\"劉大愣也帶伙人,你倆分頭走,你往東,他向西。\"黃杆子說。下鄉前有幾天閑暇,劉大愣到街上閑逛。他在富貴堂雖然排在三把手的位置,所分的份兒卻不多,甚至比他地位低的扇子、舀子和破頭分得少。在花子世界里,如此分配也算公平,因為扇子、酉子、破頭每次討要,都要受皮肉之苦扇子用鞋底抽打自己的肋骨;舀子用磚頭砸自己的腦袋;破頭呢,用刀砍自己。幫落子不用這樣殘害自己。乞丐的財物分配與鬍子的分飽有差異,鬍子是按四梁八柱等級分,大櫃二櫃里四梁分雙飽,其他人分單餉,你多帶一匹馬或一桿槍人綹,槍和馬也分一份餉。乞丐只掌柜的分雙份,落子頭、扇子、舀子、破頭分整份兒,幫落子、相府、小落子、吃米的分半份。恰恰是這半份,使幫落子劉大愣心裡不平衡,世間許多仇恨因貧富差異產生,花子世界亦如此。此時的幫落子談不上離心離德,至少心像樹枝一樣向牆外張揚,私下尋找小份子。在花子房,允許一個人單獨出去打食,每天按比例繳幾成給掌柜。幫落子可以不交,有了這樣特權,劉大愣可以除了花子組織的集體活動外,其他時間歸他自己支配,包括外出乞討。一大早劉大愣晃出富貴堂,朝商業街走。花子有了錢,也吃也抽也賭也嫖,人性的弱點在他們身上體現更充分。不過,外出打扮可以看出他們去討要還是玩。小日山直登今天請幫落子喝茶。昨天在街上,小日山直登叫住他道:\"劉先生,劉先生!\"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白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喜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就得掏錢,幾乎是天經地義。你不願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一毛不拔恐怕好收場。劉大愣一愣,誰會管花子尊叫先生啊!\"劉先生!\"小日山直登走過來,他總穿便裝,和若干年前在三江地面上行走的日本黑龍會的人相同服裝,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憲兵隊特高科課長。\"太君。\"劉大愣對他心存感激,\"您叫我?\"\"明天你有時間嗎?\"小日山直登問。\"有事嗎太君?\"\"請你喝茶,喝茶。\"小日山直登邀請道。幫落子受寵若驚,憲兵課長請喝茶,可是件想都不敢想的事,在亮子里,能被日本人邀請喝茶的人不多,即使富貴堂的掌柜黃杆子也沒被邀請過。他唯恐聽錯,試探問道:\"太君,叫我喝茶?\"\"明天上午,雲水樓。\"小日山直登說。雲水樓一夜沒離開幫落子的腦海里,花子到茶館撿過茶根兒(喝剩茶)只是雲水樓沒去過。雲水樓是亮子里最好的茶館,因是日本人開的,叫茶社不叫茶館,中國人很少進去,花子從門前經過,只能向里一瞥,有時巧了瞧到穿鮮艷和服的美麗東洋女人。\"去那兒喝茶,不是做夢吧?\"劉大愣激動得一夜未眠,花子很少失眠,吃飽就睡,什麼都不想。幫落子對女人不十分感興趣,他有一次和女人死裡逃生的經歷。一次他和一個吃米的從鄉下回來,快到城門天忽然下起雨。\"咱倆背背雨吧!\"吃米的說。劉大愣四處一看,只有一堆乾草,是養畜戶打下的草,盤(垛)在甸子上以後再運回家去。他望吃米的身上衣服一個窟窿兩天了,破洞的位置妙絕,開在一個高聳處,紫色的圓乎乎的東西小耗子一樣向外望。吃米的雖然雙目失明,她聽見一雙火辣辣目光望著它,一種渴望促使她提出背背(避)雨。\"前邊有個草垛。\"他說。\"那我們過去。\"女人說還是避雨,聲音他聽來有些燙。鑽進乾草里,他們沒有了距離,她抓住他的手迅速進到他渴望的地方。她說:\"沒人看見我們。\"\"沒人看見。\"他重複道,語音因激動而顫抖。乾草成為遮羞的東西,幫落子和吃米的盡做著都想做的事,雨天似乎使他們的環境更理想。然而什麼事都有節外生枝,一個鰥夫羊倌也來草垛避雨,他到草垛前並沒急於往裡鑽,是看見有一隻女人的鞋丟在外邊,千載難逢的場面,羊倌聽臊(偷聽男女事\\我們設身處地想想,讓一個光棍聽男女偷,縱然火烤一顆炸彈非爆炸不可。羊倌某一部位猛然崛起,他出了一聲尖叫。也就這一聲尖叫,差點兒奪去劉大愣的命。尖叫成為純粹的驚嚇,劉大愣軟癱在女人身上昏死過去,某個物件仍然堅挺。女人知道生了什麼事,聽人講述過此類事件,她像吸凈骨髓一樣吸出堵塞物,挽救了一條性命。\"回馬毒險些要了你的命。\"女人說。\"是她救了你!\"羊倌說。劉大愣事後想想后怕,回馬毒一一男性由回精造成的前列腺炎一一十人九死。女人後來跟羊倌走了,幫落子覺得自己襠里日漸萎縮,他說:\"我忌了這一口。\"對女人失去興趣的男人理性多了,回馬毒是個擺不脫的陰影,他不敢接觸女人。去雲水樓使他亢奮難眠的,不是穿和服的東洋女人,憲兵課長請自己喝茶不是沒因由吧?大概是好事,一定是好事。\"大愣,進來吃杯花酒\"路過妓院門前,一個熟識的夥友叫他。\"不的啦,我去雲水樓。\"劉大愣說。\"啥?你雲水樓?\"夥友將信將疑道。雲水樓!劉大愣幾乎喊出這三個字。\"花子瘋啦,你聽他喊什麼?\"一個夥友說。花酒:妓女陪嫖客喝酒。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趙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白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喜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得掏錢,幾乎是天經地義。你不願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一毛不拔恐怕不好收場。\"雲水樓。\"另一個夥友說。\"雲水樓是什麼地方啊?花子進得去那地方。\"夥友說。縣長室里,章飛騰手擺弄那枚方形古銅錢,十幾年前過誓,將來有一天(指飛黃騰達),一定調査出救走鬍子大櫃南來好的人,他堅信這個人就是三江人。當北溝鎮長時,暗暗指使人尋找,但範圍極有限,只在北溝全鎮內,當然毫無收穫。坐上三江縣長這個位置,權力大了,權力決定了範圍甚至決定結果。這種事警察去做最合適,現任警察局長是陶奎元,跟他說不得這件事,當年就因為自己失職差點兒叫他槍崩嘍。縣府里有一個武裝衛隊,看家護院行,偵破還是警察有經驗。警局中尋找到個可靠的人,讓他去辦這件事,馮八挫子一下子跳入視線。馮八矬子經常帶警察下鄉,到北溝鎮越不過鎮長,接觸幾次,他們熟悉起來。到後來,鎮長求起警務科長。章飛騰有個表弟郭寶,從四平街投奔當鎮長的表哥,來北溝鎮開家馬掌鋪,以馬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釘馬掌的生意很紅火。\"哥,我開個馬掌鋪。\"郭寶說。一說開馬掌鋪章飛騰眼睛頓時亮,他是打鐵的出身,當年表弟和自己跟爹學打鐵,兩個徒弟,章飛騰最出色。然而命運決定打鐵最出色的人卻做了官,而二巴顫子(技術不高)郭寶至今還是個鐵匠。\"行,鎮上有家鐵匠爐活兒忙不過來,你再開一家也錯不了。\"章飛騰知道表弟哈德性,說,\"開你就好好開,別二流大掛\"\"都是老黃曆了,我現在不那樣啦。\"郭寶下意識地動動左腿,它在那個故事裡是受害者,說。在早,郭寶做過許多不過光彩的事,和親弟媳婦關係曖昧,當地稱為\"二齒勾\"。遭章飛騰的大舅,也就是郭寶的爹一鎬把,腿至今還瘸。釘馬掌由鐵匠鋪來完成,設備也簡單,門前設有繫繩索的架子,將馬拴牢在架子上,用刀削馬蹄,再用火謝燙,將量身製作的馬掌釘上。活兒簡單,掙錢不少。\"哥呀,寶出事啦!\"表弟媳婦驚慌跑來道。\"出什麼事?\"章飛騰想到表弟的技術,掛馬掌釘傷了人家的馬蹄,大不了賠人家一匹馬了事。\"警察逮去寶,押在警察署里。\"表弟媳說。問題嚴重了,警察抓去就不是釘馬掌那麼簡單。他問:\"犯啥事啦?\"表弟媳面前他不能問得太直白,耍錢,抽大煙……表弟都可能沾邊兒。\"還不是為人家賣東西。\"表弟媳說。\"賣什麼東西?\"\"鞍子車軸轆啥的,我也說不清楚。\"馬掌鋪打鐵掛馬掌,賣什麼東西呢?章飛騰一時想不明白,他要給警署打電話詢問此事。表弟媳說哥你快去警署一趟吧,寶是縣警察局來人抓的,聽說要帶走他。\"抓寶的警察你見到啦?\"\"是個矬地缸子(身材短粗)……\"\"是他!\"章飛騰猜到是誰了。章飛騰走回自己曾任所長的地方,偽滿洲國成立后,三江縣警察署升格為局,下面的分駐所隨之升格為署。\"老所長,\"北溝鎮警署苟署長迎上前來,他不稱鎮長而稱老所長是一種親近,\"我正要去向您報告,您來啦。\"\"馮科長呢?\"\"去吃飯,忙活了一夜,早飯才吃。\"苟署長倒杯茶給他,十分殷勤。\"怎麼回事?\"章飛騰說。\"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馮科長直接帶人來抓的。\"苟署長說。郭寶是誰呀?是鎮長的親表弟,不犯大案不能抓,即使抓也要和鎮長打招呼。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鎮長。馮八矬子大概考慮到這一層,才越過北溝鎮警署抓人。\"寶到底犯了什麼?\"章飛騰問。\"馮科長欠了點口風,嗯,問題很嚴重,通匪。\"苟署長說。通匪是大罪,確定要掉腦袋。匪,即指鬍子,也指反滿抗日分子。表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趄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請自到,喜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地義。你不願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一毛不拔,恐怕弟寶沾上其中一項,在劫難逃啦。\"他整日忙倆錢兒,怎麼跟匪……\"\"誰說不是啊,老所長。\"苟署長的話飴糖一樣軟,不會傷害章飛騰,他說,\"寶兄,像嗎?不像!\"正說著,馮八矬子進來。\"馮科長!\"章飛騰上前道。\"章鎮長!\"馮八挫子手正探進嘴裡,向外掏東西,說,\"狍子肉太柴(干硬),塞牙。\"\"馮科長,你們抓的郭寶是我大舅的……\"章飛騰主動說道。\"喔,郭寶和鎮長有這層關係,我還真不知道啊!\"馮八矬子有本事把簡單的事弄複雜,這裡邊有奧妙,財也在這裡。他說,\"郭寶犯了大案,勾結土匪。\"帽子不小,壓在誰的頭上都夠一喘。章飛騰觀察馮八娃子,警察這一行他也老道,有沒有迴旋餘地能看得出來。\"章鎮長,你來。\"馮八挫子叫章飛騰進裡邊一個屋子,說,\"外人在場,我不便細說。\"這是良好的開端,說明有通融的縫隙。章飛騰緊緊抓住這個機會,說:\"馮兄看此事……是否有……\"\"難啊!\"馮八挫子必然這樣開頭,他說,\"郭寶膽子忒大,他為鬍子銷贓。\"\"你說他是走頭子(專為鬍子銷贓的人\"\"\"基本確定。\"馮八矬子說。表弟為鬍子銷贓,定他的罪沒什麼說的,一旦定罪腦袋可就保不住了。怎樣從馮八矬子手裡救出表弟是關鍵。許多故事不講的好,那個上午,馮八挫子決定放郭寶一馬,章飛騰給撿回一條命,警察科長跟今天的縣長開始了友誼。到任后,章飛騰找來馮八矬子,密談的內容乏一是尋找救走鬍子大櫃南來好的事。\"我一定找到他。\"章飛騰說。馮八挫子見縣長如此堅定,說:\"我來幫您尋找。\"\"要秘密進行,\"章飛騰顧慮重重,他說,\"最好你知我知。\"\"您的意思我明白,不讓我們局長知道。\"馮八矬子說。他是個聰明的人,一點就透,這樣理解,令章飛騰高興,他說:\"我看看到底是什麼高人,能飛檐走壁,劫走南來好。\"鬍子大櫃南來好給不明身份的人劫走,馮八挫子回到亮子里也追査了幾年,連鬍子大櫃南來好像人間蒸一樣,再無音信。馮八矬子答應了章飛騰縣長秘密尋找線索,儘管事過去了十幾年,査起來有一定的難度,查到查不到,他要有個姿態,涉及到和縣長的關係,如果破了這宗陳年舊案,還有一個特別的意義,弄清真相,洗清污泥,想必是章飛騰的目的。\"我看一下那枚方形古銅錢。\"馮八挫子說。當年的唯一物證,肯定是救南來好的人遺落現場的,期望在它身上找到蛛絲馬跡。章飛騰將方形古銅錢遞給他,說:\"是枚乾隆銅錢。\"這種銅錢很普通,流通天下。東北普通人家隨便可以找到,孩子們用來扎的毽子,出殯做含口錢什麼的。百姓對皇帝有自己的評價,雍正、道光、光緒銅錢不受歡迎。做護身神符自然選擇乾隆銅錢,此俗延續至今天。\"光看銅錢看不出什麼。\"古銅錢上沒有現價值線索,馮八矬子還回方形古銅錢,只是說,\"在三江磨這種銅錢的人不多。\"\"拎著瓜秧找瓜蛋!\"章飛騰形象地說,救人的人不好找,被救的人畢竟有名有姓,只要找到鬍子大櫃南來好,不愁找不到搭救他的人。\"恐怕瓜秧也不好找,\"馮八矬子說,\"南來好消失多年,是死是活難說,始終沒見他人在三江出現。\"\"穿長袍還愁會不著親家的,是吧。\"\"對,早晚會著了。\"馮八矬子說。含口錢:喪禮風俗。人死後,在死者口中放人錢幣,稱含口錢。古時死者含什麼有嚴格等級區別的,天子以珠,諸侯以玉,大夫以碧,士以貝。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喜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得掏錢,幾乎是天經地義。你不願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一毛不拔,恐怕好收場。雲水樓雲一樣呈現在幫落子面前,仙境一般。走進仙境前,劉大愣挺直腰桿,乞討生涯中很少直腰的,為錢需折腰。他四下看看,有沒有熟悉的面孔,希望把自己進雲水樓的消息傳揚出去。街上只有幾個孩子,他們羞辱其中一個同伴,齊誦童謠有韻有轍:跟我走,背花簍;跟我學(讀音一如),長白毛!虛榮心無法滿足,劉大愣多少有些恨,平素乞討總有人跟著走跟著看,此時此刻都死到哪裡去了,人心不古喲!小日山直登等在一個房間里,劉大愣有生第一次坐到榻榻米上,對蒲草熟悉,對榻榻米不熟悉,坐下后,許久屁股才落實,覺得很軟也很暖,侍奉他們的女招待泡好茶倒退出去,幫落子只聽見細碎的腳步聲漸遠,根本沒敢抬頭看東洋女人一眼。\"劉先生,\"小日山直登開口,\"請喝茶。\"茶碗是細瓷的,劉大愣有些不敢碰,像那東洋女人見了使人緊張。室內很靜,不像他去過的茶館,喝茶的人吵吵巴火。日本人喝茶也蔫悄的!他心裡說。\"劉先生,有一件事不知你願不願做,不白做,我們認為有價值,給你大洋。\"小日山直登開門見山道。\"太君叫我做什麼?\"\"舉手之勞的事。\"劉大愣猜測這舉手之勞,端起茶碗手感精瓷(細膩〕,茶湯飄出香味,撿茶根兒時都是清湯寡水,多少有那麼一點點茶味,必須是個不十分吝嗇的喝茶的主,不然喝到茶乏了,一點顏色都沒有。這裡大不同了,很香的頭貨(開始)茶。\"富貴堂經常有人進出吧?\"小日山直登問。\"是,總有外來的人拜訪掌柜。\"\"都是什麼人啊?\"\"吃竹林,耍黑條子……\"吃竹林,耍黑條子是什麼的幹活?\"\"太君,吃竹林就是打呱噠板的,耍黑條子是打煙袋桿的……\"劉大愣解釋一番,說,\"還有靠死扇的,靠活扇的。\"\"哦,都是要飯的。\"\"是,太君,不要飯就不到我們富貴堂去啦。\"小日山直登對叫花子可不感興趣,他關心的是裝扮花子的可疑分子,還不是對幫落子直接說出自己目的的時候。他說:\"也有不是乞丐的人到你們那裡去吧?\"\"有哇,逃荒、落難的……\"劉大愣說。花子房也叫雞毛店,你身無分文,可以去那裡免費投宿和喝到粥。也不全是這樣,你是本家花子,住宿也要收取一定數量的宿費,當然太窮可免除。還有一種辦法,用要來的糧米抵宿費。\"現在有外來人投宿嗎?\"憲兵課長問。\"最近沒有,\"劉大愣說夏天無家可蹲露天地,可挑袍〔不蓋被),在哪兒都可以委(睡)一宿,冬天不行,\"冬天來的人多。\"小日山直登呷口茶,尋思什麼。\"太君,您叫我做什麼事?\"\"喔,叫你做我們的矚託。\"小日山直登說。日本人進東北修鐵路,矚託這個辭彙就被眾人所知。最早使用它的是滿鐵株式會社,他們雇傭沿鐵路線居住的人,以幫助反映鐵路況,看上去完全為了運營安全,後來明顯變味兒,矚託是報人員,滿鐵株式會社本來就肩負著報工作。再後來,鄉下的地主、城裡的商店老闆,有一定社會名望的人,相繼被日本人聘請做矚託,豐要是反映社民意。劉大愣知道矚託也不白當,日本人給一定報酬。他所不解的是,富貴堂應請掌柜黃杆子做矚託,還有落子頭龍虱子,也輪不到自己呀!\"怎麼,劉先生不願意?\"\"不,不是,我不明白太君為什麼不叫我們掌柜當矚託。\"\"黃杆子做矚託的不行。\"小日山直登說不是誰都可以做矚託的,得我們信任,他說,\"你行,我看你行。\"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白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喜歌你想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得掏錢幾乎是天經地義。你不願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一毛不拔,恐怕好收場。一聽憲兵課長這樣說,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湧出眼角,進花子房以來,沒人信任自己,老花子王老膙子,到新花子王黃杆子都不信任我,只是使喚我,不然自己早升為落子頭了,哪兒有龍虱子的份兒。油然而生的怨恨,對信任自己的日本人感激倍增,說:\"太君這樣看中我,矚託我當。\"\"幺細!\"小日山直登高興。\"具體做啥?\"劉大愣問。\"從現在起,富貴堂每來一個生人,你及時報告給我。\"小日山直登做了一番詳細的交代。強調他做的事不能給掌柜黃杆子知道,偷偷地做。劉大愣聽明白了,看著進花子房的陌生人。憲兵什麼目的他沒去想,答應給日本人做事,別問人家幹什麼。何況有好處的,報告一次比乞討一次得的多,而且是硬頭貨大洋啊。往下的誘惑更大,小日山直登說:\"好好乾,幫落子也能當掌柜!\"這話更令劉大愣興奮,即使憲兵課長隨口說出,也叫人歡喜。他說:\"我們家門有內規矩,掌柜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呀。\"\"我們要是幫助你呢?\"\"太君是說幫我當上花子房的掌柜?\"\"你不願意當?\"\"這樣好事誰不願意干啊,除了他缺心眼兒。\"劉大愣說。\"劉先生你想做富貴堂掌柜,我們幫定了你。\"小日山直登想好怎樣利用他,接下去對他進行一番布置。劉大愣走出雲水樓,腳下很飄像在雲上行走。樂景(開心事)使他想吼想嚎,最後來個大轉彎,勒小嗓唱酒局的蓮花落:傻子接錢往東走,來到酒局大門口。這家賣的是好燒酒,我一聞味兒就沒法走。大酒箱上寫著一對聯。上聯是:酒氣衝天飛鳥聞香能變化,下聯是:糟粕落水游魚得味比龍歡。掌柜的坐在椅子上笑滿面,恰似'一位酒中仙。杜康造酒劉伶醉,掌柜的壽長活百歲。煙酒從來不分家,傻子回手摸錢褡,摸出來酒瓶笑哈哈。這一瓶能裝半斤多,請掌柜的給點喝。傻子從來不討厭,給多給少看著辦。掌柜的眉慈眼又善,多咱不從小處算。知道傻子吃的是碗邊飯,看我張口能不管?就看掌拒的一擺手,小打過來給我裝了一瓶酒。傻子接過小酒瓶,掌柜的生意永興隆,永興隆。\"劉大愣沒瘋吧?\"路過一家小酒館門前,老闆聽后對夥計說,\"滿大街唱啥呢?\"\"跑街的(叫花子)能唚(吐)什麼好噴兒。\"夥計說。前邊一家清水池堂劉大愣駐足,日本人給的兩塊大洋,比他討要來的沉甸和有意義,這麼說吧,不能悄悄地花,要讓別人知道是誰給的錢,超出了顯擺和露富的範圍。\"洗洗。\"劉大愣走進澡堂子。別勒(睬)他們。周老闆開張沒打花子的點兒超了常理有亮子里就有花子房紅白事落不下花子,你不請自到,喜歌你願聽唱不願聽也唱,花子有花子的規矩給你唱你就得掏錢,幾乎是夭經地義。你不撖聽,掏賞錢打走他們。像周老闆這樣一毛不拔,恐怕好收場。\"來了爺您吶!\"跑堂的迎客道。\"有雅座嗎?\"劉大愣口氣很壯道。\"有,您請!\"跑堂的道。劉大愣並沒跟跑堂的走,倒背著手在廳里踱步,本不識幾個字,卻煞有介事地欣賞楹聯,澡堂的對聯:金雞未唱湯先熱,紅日東升客滿堂。富貴堂的幫落子那日當一回富人,拔了火罐,修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