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二十五(3)
走著走著,秀青倒不覺得害怕了,不一會兒,到了衛生院。***衛生院極破舊,一扇不大的門,半開著,像半張的嘴,慘慘的。秀青從木門裡走進去,門房的門窗關得嚴嚴的,有一丁點紅光從裡面浸出來。她想進去問一下,猶豫了片刻,照直朝裡面去了。
夜色里,依然能辨清這是一座面南背北的庭院,西邊有三間磚瓦房,是醫務室,裡面有一排東西走向的房子,是住院部。
秀青畢竟在省醫院待過,這裡雖沒那裡氣派,可憑感覺,她也能猜出個**不離十。
繼續向里走,到那排病房跟前,她想敲門,手舉起來,又縮了回來——她怕打擾人家。
她繞到後窗戶,踮起腳跟,朝里望去。屋子很大,擺了十幾張病床,半空高高地掛著一盞小電燈,顯得很暗淡。視力不好的,不仔細瞧,很難看清人的面容。秀青急得東瞧西瞅,脖子都有點酸了,還是沒找見英子娘。
突然,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天命的名字,她回頭四下瞧瞧,沒見一個人影。正納悶呢,耳朵里又傳來幾句低沉的喊聲。聽聲音,好像就在附近,是幻覺,還是……她重新踮起腳跟,向里望去。當她的視線從遠處慢慢收回到窗戶底下時,現一人蓋著的棉被極像英子娘的,於是,她恍然大悟,提著東西,就往裡面跑。到門前,她沒顧得敲,推開門,就往那張床奔去。
英子娘睡著了。剛才,她顯然是在說夢話。
秀青站在床前,端詳著老人。她一生從不做虧心事,命運卻使她喪夫又折女,如今,相依為命的養子又骨折受傷,這是何等大的打擊。一個好端端的家庭,竟破敗淪落到這步境地。
「姑娘,你是她閨女?」臨床的一位中年婦女走過來,悄聲問道,「她一直在說夢話,好幾天不吃東西啦,你來了,就好咧!」
「大媽,讓你們費心啦。」
「沒啥。開始,她娘家親戚還在這兒照看著,說是回去一下,都快兩天了,還沒見人來。我是擔心,再沒人來,老婆她……」
「醫生給她看過了嗎?」
「看是看了,葯也吃了。沒有親人,一分錢也沒交,醫生好像不太當事。」
「天命、天命……」英子娘翻了身,嘴裡呢喃著。
秀青連忙俯下身,幫她掖好被,手在抽回的一瞬間,被英子娘那雙乾枯的手握住了。
「媽,你醒了?」
「我,就沒睡,我睡不著呀,」英子娘眼裡滾著淚花,「你這幾天去哪兒啦?」
「媽,我不該騙你,我怕……」
「怕啥,怕我受不了?孩子,你是好心,可你知道么,我這一把年紀經的事比你見的都多。英子爹死的時候,我的眼淚都快流成河啦,我挺過來了。英子離開我,我只掉了幾滴眼淚,也認了,這都是命啊。我支撐著這個家,為的就是這一口氣。這一口氣憋著,希望能有一天,看到這個家重新興旺起來。我指望著天命完成這一心愿呢。」
「可是,天命他——我聽說,他是救福娃,才傷著自個的。他,不會咋的。『人有善念,天必佑之。』即使他殘了,只要決心不殘,依然是他。正如古人所說:『為善不見其益啊。』天命跟你楊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當初一到我家,我就感覺出了他心地的善良。他雖不是我生的,在心底里我始終把他當親兒子看待,這是命中的那點緣分啊。」
「嗯。」秀青深深地點了點頭,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幾天來的辛勞和牽挂因這一席話,頓時,變得明朗起來,心中的委屈也蕩然無存了,「媽,你說得真好,天命聽了一定會振奮的。」
「不是我說得好,是過日子逼出來的。沒有這勁頭還行?」英子娘停頓一下,待喘過氣,她又補充說,「以後過日子,要經得住坎坎坷坷,千萬別想不開呀!」
「對啦,媽,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去……」
「姑娘,就在這煤油爐子上打兩個雞蛋,下點挂面吧。」中年婦女和善地說。
秀青給英子娘做好飯,吃完已不早啦,為了晚間好照料,她就和英子娘擠在了一張病床上,和衣躺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