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二（1）

當村人緊追慢趕地將地鋤完，清明春播這天，天公像是被感動了似地降下了一行行欣喜的淚。它落在人身上涼颼颼的，整個天地霧蒙蒙的。瞬間，田野像換了個模樣，一片翠綠。這時，由二感嘆說：「清明時節一場雨，勝似秀才中了舉。」顯然，這場雨是一個好兆頭。於是，村人沒黑沒明地將剩餘的田地全點了豆，渴望能有個好收成。

眼看著莊稼一天天長高長壯，開始揚花了，村人好一陣興奮。

轉眼已是仲夏，天氣明顯燥熱了，田地里的禾苗亟待灌溉。靠天降雨的旱地，莊稼因澆不上水已打蔫。五月十三這天，天奇迹般地下起了雨，雨不算大，地卻濕透了；雨剛停，禾苗像是吃了興奮劑一下子直起了腰，昂起了頭，笑盈盈隨風蕩漾。這時，由二又感慨地說：「五月十三滴一點，富平縣城買老碗。」下之意是你可以放開肚子，準備一個大老碗吃個飽飯了。

村人沉浸在唾手可得的豐收中沾沾自喜，細心的老農卻現小麥苗上生了蟲。啥蟲？村人一時卻叫不上名字，慢慢地才知道蟲子是蚜蟲。沒等大夥完全清醒過來，它竟極快地蔓延開去，一天比一天猖獗，防不勝防。村上幾乎想盡了法子，投入勞力大肆殺滅，收效卻甚微，萬畝良田的莊稼頃刻被吞噬。到頭來由二大概一估摸，一般田地減產二至三成，不少田地幾乎顆粒無收。福娃家四畝麥田，僅產小麥半口袋，還不能食用。

六月天，眼看著麥子已成熟，老天卻陰雨連綿，久雨不停，心急火燎的村人眼巴巴地干著急，就是把麥子收不回來。冒雨把麥子收回來，不是無法碾打，就是因長時間不見太陽任其芽霉變。

對御苑鎮人來說，這又是一個災日。早上涼風習習，村人焦慮地盼望著，待雨停后將小麥歸倉。午後，黑雲突然從高處壓下來，緊緊相伴相生的有大片紅彤彤的火燒雲。兩種雲上下翻滾，霎時，天地間一片灰暗。傾盆大雨如從洞開的天篩里無遮擋地潑下。接著，驟降冰雹，大的如核桃，小的如豆粒，且如串珠一個緊接著一個，一個大似一個，其間還夾雜著狂風。狂風、暴雨、冰雹一齊向御苑鎮襲來，來不及收拾的麥粒被風颳起，四散，被翻滾匯聚成河的雨水無地沖走；來不及躲避的村民被碩大的冰雹劈頭蓋臉砸來，抱頭躲避，依然在劫難逃，頭上、臉上被砸得青一塊，紫一塊，痛得哭爹喊娘，煞是凄慘；房屋上的瓦片被打爛。有人急了順手將家裡的菜刀扔到院子里避邪，以阻止越來越瘋狂的冰雹的襲擊。整個御苑鎮頓時成了冰雹的海洋，到處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過後，由二用三個諺語形容說：二月響雷墓鼓堆，三月響雷麥鼓堆；伏里早上涼颼颼，午後冰雹眼目前；黑雲紅梢子，必定下雹子。村人對照眼前的雹災，果然一一應驗。

夏糧不保秋糧補。被冰雹蟲害和連陰雨害慘了的御苑鎮人，沒有被嚇垮，雨過天晴，田地適合耕種后，他們一個個揮舞起鋤頭，點種起包穀。他們知道這是唯一的出路和指望。

這陣子天命沒閑著。不是拉糞，就是拉種子。一會在這塊田裡，一會又在那塊地里，忙得不亦樂乎。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土肥穩化肥燥，柴草漚成糞，越長越來勁。一年煙囪二年炕，十年陳牆往倒放；要打千斤糧，須上萬斤糞；豬糞涼，羊糞熱，一泡尿，壯三料。為了使莊稼長得壯，村民們想盡了辦法，這可苦了天命和另外幾駕趕馬車的人了。當人們懂得了土糞的強勁后，大批的土肥從各家各戶的門前，堆積到田間地頭。

急於播種，天黑糊糊的，大夥拉上自家的膠角車，兩個人一輛車，朝北塬上拉去。他們一個緊跟著一個，一邊拉，還一邊唱，你一句，我一句，前一句，后一句，歌聲在空曠的田野上飛揚，此起彼伏。

你說兩來誰對兩，啥開花在路旁？

你說兩來我對兩，馬蘭開花在路旁。

你說三來誰對三，啥開花葉葉尖？

你說三來我對三，辣子開花葉葉尖。

你說四來誰對四，啥開花滿身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