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瘸腿的萬曆
等出了這乾清門，便踏入了高出地面數米的甬道，道路兩側各有著漢白玉製成的欄杆。
朱翊鏐腳步頓了下，而後挑了甬道左邊走了上去，這中間是御路，只能至尊走，哪怕自己是親王也不行。
「殿下誒，內臣有失遠迎吶——」
就在朱翊鏐行走間，1道尖細如同公鴨1般的聲音響起，「殿下，還請少待片刻，容內臣去稟報皇太后。」
朱翊鏐順聲看去，只見1個滿臉堆笑的無須老者，沿著扶手踏跺正往下走去，那身上穿著的紅色貼里，就好像1團火1般隨著身形而1並上下跳動著。
至於原先那些個小火者，以及長隨，1個個都是穿著青色的貼里，腰間則是掛著烏木牌。
這貼里其實就是下擺有褶的斷腰袍，最大的特點就是有褶下擺向外張，就好似後世的芭蕾舞裙。
這是蒙元的衣服，但卻被明人穿戴在身上。
明朝歷來是有元朝遺風，尤其是永樂之後，這股風氣在宮廷當中尤為盛行。
等離得近了，朱翊鏐還注意到這人左右袖上，裡外各有蟒2條，這是雙袖襕蟒衣啊。
這身打扮，再加上這地點，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正是乾清宮管事牌子桂安。
能穿上這蟒衣的，除了這掌印或秉筆太監外，也就是乾清宮管事這種皇帝身邊的貼己人能穿上了。
「桂老伴——」
朱翊鏐的臉上揚起笑意，快步上前幾步，1把攙扶住那要下踏跺的桂安，「哪能勞煩您親自過來呢。」
朱翊鏐的語氣很是和緩，絲毫沒有上位者的語調，而桂安對於這話似乎也很是享用，當即那1張老臉如同1朵菊花般綻開。
「哎呀呀，折煞內臣了，折煞內臣了呀。」
桂安連連擺手，而後眼神1瞟，注意到了朱翊鏐身上衣服都濕透了，當即露出1臉憂色，「罪過呀，殿下您千金之體，怎麼不換身衣服，可心疼死臣了。」
朱翊鏐1聽到這做作的話，內心便是1陣翻滾，但是他還是忍住了，臉上的笑意絲毫不減，「不了，就用這身見母后好了。有勞...桂老伴操心了。」
那桂安也是聰明人，1聽到這話，眼珠子轉1圈，便明白了眼前這位王爺的心思，當即便是1笑，「殿下倒是有心了。老臣這就領殿下去見太后，然後老臣給殿下您啊泡完薑茶，暖暖這身子。」
「嗯——」
朱翊鏐的笑意更濃，「如此有勞桂老伴了。」
「殿下說得哪裡話呀，殿下跟聖上都是老臣看著長大的，這點算什麼呀。」
桂安這話說得有些冒進，但也確實是事實，朱翊鏐並不在意這話，反而繼續說道，「暫且不急，桂老伴啊，皇兄不在這乾清宮內嗎。」
「殿下——」
桂安聽到這話，頓時身形1頓，而後左右4處看了下，壓低了聲音，「聖上現如今在後右門御朝。」
「哦——」朱翊鏐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變化。
「聖上單獨召見了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
桂安的公鴨聲音繼續響起，「聽說聖上內定，想要加其太子太保，兼管天官哩。」
「有意思——」
朱翊鏐嘴角很明顯勾起，來自後世的他，自然是知道這申時行。
而那天官，就是吏部，1人兼著兩部尚書，這隻有1個可能，自己那位皇兄，想要抬那申時行當首輔。
至於會推1事，想必申時行也在私下聯絡了啊，但是朱翊鏐知道最後這桃子啊，還是被張4維摘取了。
這幫子晉商的勢力確實可怖啊。
而且自己這位皇兄啊，心急了，這江陵公都沒下葬，就已經開始布局清算派系了。
「桂老伴有心了啊，母后…」
朱翊鏐用手輕拍那桂安的肩膀，而後抬頭看了看天，「在佛堂嗎？」
李太后，也就是自己的母后對於佛教1事很是推崇。
「是的，殿下——」桂安也下意識彎了下腰回道。
「好！」
朱翊鏐1個點頭，而後抬腿就往乾清宮走去，只留下聲音飄出，「不要稟報母后了，孤自己去就行。」
「諾——」
乾清宮作為帝皇居所，自然殿宇輝煌不必多提，朱翊鏐進去之後，連作手勢，不讓那宮中的內宦內使出聲。
從明間進入，繞了幾個彎之後，朱翊鏐在西隔間的佛堂當中，見到了李太后。
煙霧繚繞升騰間，1陣陣夾帶著辛辣味的檀香湧入自己的鼻尖，1個美婦人，正高舉燃香，對著那居中的佛像拜了下去。
「母后——」朱翊鏐1聲輕喚，驚醒了李太后。
李太后的身子1顫，隨即轉過身來。
藉助那透過隔扇明瓦窗的光線，朱翊鏐能看到自己的母后穿著1件織金妝花緞女夾衣，還是豎領式的，那領口處更是綴1對金嵌寶石紐扣。
元明時期的皇室，對於寶石都有著特殊的喜好，得益於當年鄭和下西洋帶來大量寶石，皇室對於寶石的用度才會不拘束。
「怎麼搞的，渾身都濕透了，也不換身利落些的衣服，這要是被風1吹，落下病根可怎生好啊。」
李太后眼中的心疼之色溢於言表，當即招呼都人拿來手巾和貼己的衣物。
等到東西送到了，更是親自上手，拿著手巾為朱翊鏐擦起臉頰來，1邊擦著1邊詢問道，「看你這樣子，可是…去了你們張師傅的葬禮？」
「嗯——」朱翊鏐默默點頭，沒有過多回應，只是輕嗯了1下，張居正不單單教了皇兄，也教了自己，說上1聲師傅不為過。
「可有什麼想法。」李太后的聲音繼續響起。
朱翊鏐沉默了，停頓了片刻之後，才迎向李太后的雙眼，輕吐出兩個字，「冷清。」
瞬間，李太后的臉色變了，隱隱可見其臉上凝重。
「是嗎，國朝干臣啊，這可是。」
此刻李太后的語氣有些複雜，「當年你皇爺爺就是玩這1手，制約朝中群臣的。」
「現如今，我看他啊，也想要玩這1手，藉助清算江陵公，來強行劃分文官集團勢力，同時藉機培養自己的勢力。」
後面跟上來的桂安，聽到這話，那叫1個心驚膽跳啊，好傢夥，這話哪裡是自己能聽的，當即緩緩往後退去。
至於朱翊鏐聽了則是沒有太多反應，只是默默地脫掉外袍，換上乾淨的衣物，母后能想到這1點，他並不意外，這後宮的爭鬥不比朝堂上的鬥爭要弱上幾分，而自己母后能從1個宮女做到如今的母儀天下，自然有其智慧在身。
「兒啊，你怎麼看你師傅的啊。鈞兒的做法已經表明了他的看法，如今哀家這個作母親的想要聽聽你的想法。」
朱翊鏐臉色沒有變化，對於這個問題，他早已預料到了。
「母后，兒臣1直以為江陵公為國家積灰徙薪，長慮在百年後。」
「是嗎。」
李太后聽到這話之後，陷入了沉思，「看來你對於你張師傅，很認可啊，也是，你師傅在世前，也常跟哀家提到你，說你是個賢王。」
朱翊鏐瞬間沉默了，心中思緒亂飛，賢王嗎，只是賢王嗎，1個王爺能改變什麼。
「你師傅此人啊。」
李太后像是陷入了回憶1般，沒有注意到朱翊鏐的變化，語氣中更多的是1種落寞，「救時似姚元之，偏激似趙則平，**似霍子孟，剛鷙則類王介甫。」
「不過，江陵公確實有擎天架海之功，我朱家最需要感謝的人，便是你師傅啊。」
這幾句話，便奠定了李太后對於張居正的定論，朱翊鏐有些搞不清李太后的立場，但是作為兒子的他，也必須要恭敬，這封建社會以孝道為重，沒有人能夠違背。
朱翊鏐點頭應是，剛想要說些什麼，就聽到佛堂外1聲尖細聲音。
「老娘娘——老娘娘，殿下，聖上來了。」
萬曆，萬曆在這個時候居然過來，朱翊鏐當即心中1凜，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物。
不多時，隨著幾道響亮的破空鞭聲響起，幾道身影遮掩住了門口的光線，使得屋內1暗，但是很快便又恢復了光亮。
在朱翊鏐的視線當中，1個富態的青年在1位身穿蟒衣的內宦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
那青年頭戴翼善冠，身上套著件黃色龍紋圓領袍，腳踩1雙高幫的皂皮靴，腰懸玉革帶，雖說整個服飾很是華麗，但是這青年的臉色卻是浮腫蒼白，根本撐不起這套衣服。
而且隨著那青年擺脫了內宦的攙扶，自己行走的時候，更能看出來這青年的兩條腿，高度是不1樣的，右腿明顯比左腿短，走起路來1高1低的。
這青年正是萬曆，瘸腿的萬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