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救命(二)(3)
大灰狼變得越來越不確定。***在他們三人的嘴裡,有時她是婊子,有時她是權貴的女兒,有時她是通緝犯,有時她是導遊……她就像一塊橡皮泥,被他們捏成各種形狀,而捏得最起勁兒的是麥可可。慢慢地,大灰狼什麼職業,跟鄭石油什麼關係都不重要了。她只是他們說話的由頭、放鬆的話題,是他們玩心理遊戲的工具。在對她的猜測和污辱中,他們獲得了快感和優越感。麥可可不止一次地嘲笑她,說她因為跨國賣淫,患了艾滋病,估計身體已經爛了。即便她沒患艾滋病,誰又敢保證她沒患癌症?即便她不患癌症,誰又敢保證她沒販毒?只要她販毒,沒準兒過海關的時候已經被擒,或者乾脆在她逃跑的時候被亂槍射死。當然,被擊斃的不止她一人,還有她的同夥鄭石油。
看見麥可可笑了,孫暢想原來作踐別人也是一種有益於健康的精神活動,此一活動放在麥可可的身上,那就是活下去的動力。
11
麥可可出院以後,非得請孫暢和小玲到她家裡聚一次。她就住在對面樓房的五層。原來是准鄰居,難怪那天她會站到對面的樓頂。這是一套三居室,地板是淺紅色原木,剛打過蠟,亮得可以冒充鏡子。黑色的真皮沙,雕花的歐式原木餐桌。窗口掛著手繡的白色紗簾,配紅色窗框。客廳的牆壁雪白,上面掛著十幾張照片,有她青澀的高中,也有舞姿翩翩的大學。中間有一張照片倒掛,那是鄭石油摟著她的開心合影。
他們給她帶了一件禮物,是一根可以伸縮的釣魚竿,外加一盒魚餌。孫暢把釣魚竿一節一節地拉長,直到釣魚竿伸出窗外。麥可可問:「有這麼大的魚塘嗎?」孫暢說:「你看你,一點兒也不了解郊區。」孫暢把魚餌粘到鉤子上,再把鉤子甩出窗外,教麥可可如何握竿,怎麼看動靜,哪樣收線。教練完畢,孫暢又把魚竿一節一節地收回,他強調沒有什麼方式比釣魚更能讓人心平靜。
餐桌上的菜都是麥可可叫飯店送來的,有海參,有龍蝦,還有南瓜羹什麼的,唯一忘記叫送的是主食。她為這個疏忽犯難,最後眉頭一皺,給每人泡了一碗速食麵。她說她是吃速食麵長大的,要是幾天吃不到一口,背叛投敵的念頭都會產生。席間,孫暢不時扭頭看那張倒掛的照片。他問:「鄭石油是做什麼的?」麥可可說:「他說他做邊貿生意。」
「你到過他辦公室嗎?」
「沒有。」
「有沒有他留下的名片?」
「沒有。」
「也就是說,你只曉得進門后的鄭,不知道出門后的石油。」
「第一次沒經驗。可是,我也不能沒生病就先吃藥吧?」
孫暢閉嘴。但是吃了幾口,他又問:「鄭石油留沒留下什麼可疑物品?比如證件、筆記本和信用卡什麼的……也許能從他留下的物品上找到更多的信息。」
「凡他碰過的我全都燒了。」
「為什麼要燒?」
「祭奠死人的時候不都是燒嗎?」
「他未必死了。」
「死了死了,」麥可可把牆壁上倒掛的照片摘下來,砸到地板上,「我說他死了就是死了。」
「你真不在乎他了?」
「不在乎。」
「也不嫉恨?」
麥可可搖頭,說:「如果他身邊那個女的比我年輕、漂亮,也許我會嫉恨……女人都是這樣,受不了別人比自己好,卻能原諒別人比自己差。」
「這回,你算是真醒了。」
孫暢舉杯。三隻盛著紅酒的杯子響響地碰在一起。
12
估計是速食麵吃膩了,麥可可登門跟小玲學做飯菜。小玲從淘米開始一步步教她,直到把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又教她切菜、炒菜。麥可可很上癮,三天兩頭就跑過來練廚藝。每次她都不會空著手來,有時提雞肉有時提牛肉,有時提一大籃瓜果蔬菜。飯菜做好,她留下來一同品嘗,聽每個人對飯菜的評價。表面上是開學術會,實際上是混吃混喝。晚餐后,她教孫不網彈琴。
琴是她先前送來的,還擺在主卧室的窗前。小玲在床邊鋪一塊布,麥可可和孫不網便坐到布上,從「哆來咪」開始學。隨著時間推移,琴聲從牛叫慢慢變成鳥鳴。每次授課完畢,麥可可會不自禁地演奏《月光奏鳴曲》或《四隻小天鵝》。凡這樣的曲子一起,孫暢和小玲不管在做什麼,都會跑到卧室的門口,用崇敬的目光看,謙虛的耳朵聽。此刻的麥可可上身像個貴族,手指像個舞蹈演員,神專註,整體優雅。聽的人陶醉了,彈的人也陶醉。孫暢和小玲經常提前鼓掌。顯然,這樣的曲子不是彈給學生聽的,而是為了感謝家長的救命之恩。要知道她現在演奏的位置,就是當時孫暢對她喊話的地點。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會穿過窗戶,落到對面的樓頂。那是她曾經差一點兒就跳下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