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要問我(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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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4歲的時候,衛國就開始想女人了。***他記得那是一個夏天,有許多美好的事跌跌撞撞地到來,空氣里都是饅頭的味道。河水光滑,天空乾淨,老師講課的聲音比鳥叫還好聽。每當鄰居的女孩從他家窗前走過,他的胸口立即就填滿炸藥,爆炸一觸即。但是迫於父親的壓力,他把導火線延長了再延長,誓至少在成為教授以後才談戀愛。由於這個誓,他把28歲以前的所有精力都獻給了力學。
這年夏天,年僅28歲的他被破格評為物理系副教授,於是他又聞到了14年前饅頭的味道。這種味道鋪天蓋地,像一張碩大的嘴把他一口含住。衛國被這張氣味的大嘴,咬得遍體鱗傷,細胞們都出了呻吟。衛國想這不就是愛的叫聲嗎?河水光滑,天空乾淨,我講課的聲音比老師還動聽。當然空氣比平時潮濕了幾倍,已經潮濕到了可以導電的地步。許多和衛國年齡差不多或稍大一點兒又沒評上副教授的同事,都叫衛國請客。他們碰上一次衛國,就說一次請客,說得嘴角都起了泡沫,以至於這種評上副教授與吃飯的偶然聯繫,在他們的反覆強調中快要變成了一種必然。但是衛國嘴裡雖然哼哼地答應,卻沒有實際行動。他想時間遲早會敗壞他們的胃口。
到了周末的中午,李曉東從食堂打了一個盒飯,一邊吃一邊往衛國的單身宿舍走。他每走一步就往嘴裡喂一口飯菜,等他走到衛國的門前,正好把盒裡的飯吃完,就像是掐著秒錶吃的,就像是拉著皮尺量著距離吃的。他抹了一把嘴巴,用沾滿豬油的手拍打衛國的房門。那扇油漆剝落的門板,留下了他的掌印。掌印好像是拍到了主人的臉上,屋內立即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誰呀?一聽這聲音,李曉東就知道衛國正在睡午覺。李曉東說是我。
房門裂開一條縫,縫裡颳起一陣風。李曉東看見衛國穿著一條藍色的三角褲和一件布滿破洞的汗衫站在門縫裡,說你有什麼事?李曉東說沒什麼事,就是想找你聊一聊或者是下一盤象棋。衛國合上門,說我要睡午覺。李曉東把門擋住,說今天是周末,幹嗎要睡?衛國說你不是不知道,我有睡午覺的習慣。李曉東說核能專家衛思齊睡過午覺嗎?衛國說他是他,我是我。他留過學,喜歡乳酪和生吃蔬菜,工作和生活習慣全盤西化,我又沒留過學。
一提到父親衛思齊,衛國的睡意就去了一大半。他開始往身上穿一條鬆散的短褲。李曉東說如果你實在想睡午覺,我們只下一盤,半盤也行,我的手癢得快要犯錯誤了,就想摸一摸那些馬那些炮。
平時,李曉東不是衛國的對手,衛國三下兩下就可以把李曉東的老帥吃掉。但是今天的李曉東下得特別慢,他每走一步棋都要思考半天,甚至還頻頻上廁所。衛國說曉東,你的膀胱破了嗎?李曉東像偉人那樣用雙手撐住下巴,兩道眉毛鎖在額頭上,眼睛彷彿已經洞穿了棋盤落到了地板上,也許連地板也盯爛了。看著李曉東,衛國突然笑了一下,想得眉頭都打結了,卻一步棋也走不動,難怪評不上副高,腦子肯定是注水了。衛國撿起床頭的一張報紙漫不經心地看著,等待李曉東往下走。他把報紙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李曉東還一動不動。衛國想這哪裡是下棋,分明是在謀財害命。他用報紙蓋住棋盤,說不下了,不下了,還是睡午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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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東推開報紙,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一棵由煙霧組成的樹立即從他的頭上長起來。衛國又把報紙蓋到棋盤上,用手指了指牆壁。李曉東順著衛國的手指看過去,牆壁上寫著「不準吸煙」。李曉東說今天可不可以例外?你都已經評上副高了,怎麼還不吸煙?衛國端起棋盤上的茶杯,舉到李曉東叼著的香煙嘴上,香煙滋的一聲滅了。一股風正好從窗口吹進來,把棋盤上的報紙吹到了一邊。李曉東用討好的口氣說讓我再看看。他知道這盤棋幾乎走到了盡頭,最多還有三步可走。但是西出陽他們為什麼還沒有來?他們不來,我就不能走這三步,不能把棋這麼快輸掉。衛國打了一聲長長的哈欠,把剛才穿上去的短褲脫了下來,重新露出那條藍色的三角內褲,說你這棋沒法走了,還是睡午覺吧。別影響我睡午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