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不要問我(二)(7)
衛國回頭,看見身後排著一條長長的報考隊伍。***他們的手裡要麼搖著扇子要麼搖著雜誌,反正他們的手都很忙。衛國從辦公室里走出來,才現這支報考者的隊伍從三樓排到一樓,又從一樓排到馬路上。衛國已經走到馬路上了,還沒有看到隊伍的尾巴。報考者們貼著樓房一直往下排,排到路口處還拐了一個彎,就像一條河流在那裡拐了一下。陽光直接曬著樓外這群人的頭頂。他們大部分是禿頂,一看就像處級幹部。他們手裡的扇子像蟲子振動的翅膀,搖動的速度比室內的那些人要快一倍。有的人乾脆把扇子頂在頭上,充當遮陽傘。
衛國對著那些排在樓底下的人喊:有沒有從西安來的?排隊的人全都把頭扭向他,他們頂在頭部的扇子紛紛墜落,但沒有人回答衛國。這時他感到額頭上有一點兒冰涼,一點兒冰涼擴大成一片冰涼,一片冰涼展為全身冰涼。排隊的人群出現混亂,有的人從隊伍里跑出來躲到屋檐下。衛國抬頭望天,許多雨點砸進他的眼睛。他在屋檐下找了一個地方,有一個人擠到他身邊,說我是從西安來的。衛國說那我們是老鄉?我的皮箱掉了,一分錢也沒有了,證件也全沒了。老鄉擺擺手說我不是西安的,我是寧夏的。他一邊說一邊衝進雨里。衛國看見在瓢潑的大雨中,還有人在堅持排隊,因為雨的作用,隊伍縮短了一大截,堅強的人因而離報名處愈來愈近。那些怕雨的躲到屋檐下的人,看見排在自己身後的人擠了上來,又紛紛跑入雨中搶佔自己的位置。但是他們已回不到原先的位置,那位先稱西安后說寧夏的人,就排到了隊伍的尾巴上。
衛國走入雨中,讓雨點像皮鞭一樣抽打自己。地上蒸起一陣熱浪,雨點出手很重,衛國有一種遍體鱗傷的感覺。他的眼睛和嘴巴里灌滿雨水。當他走到賓館門前時,雨點來勢更為兇猛,把門前的棕櫚樹打得噼里叭啦地響,幾盆軟弱的海棠已經全被打趴。他離賓館只十步之遙,但卻不走進去,像一根孤獨的電線竿站在雨里,讓雨鞭抽打。幾個大堂的服務員跑到門口,看見衛國褲襠前有一巴掌寬的地方尚未被雨淋濕,現在正被雨水一點一點地侵吞。有人向他遞了一把雨傘,他未接。雨傘落在地上,被風吹到離他十米遠的地方躺著。所有的服務員都朝他招手,有的還急得跳來跳去。她們說你這樣淋下去會出人命的。衛國像是沒有看見,也像是沒有聽見。在雨水的沖刷下,衣服和褲子緊緊地貼到衛國的肉皮上,他的身體漸漸地縮小,愈來愈苗條。
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又三十一分過去了,雨水終於打住。衛國走回賓館,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一條粗糙的雨線,一個服務員拿著拖把跟著他走。他走一步服務員就拖一下地板。衛國的全身沒有一處是乾的。他把衣褲脫下來擰乾,掛到衛生間里,想還是好好地睡上一覺吧。他剛睡下,就聽到一陣門鈴聲。他以為是服務員要打掃衛生,按了一下「請勿打擾」。門鈴聲消失了,門板卻急促地響起來。衛國跳下床,從貓眼裡往外看,看見顧南丹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站在門外。衛國想糟啦,現在連一件可穿的衣服都沒有。他抓了一條浴巾圍到身上。
顧南丹從塑料袋裡掏出一沓衣服,說穿上吧。衛國說不穿。顧南丹說服務員打電話告訴我,說你淋得像個落湯雞。穿上吧,不穿會感冒的。衛國雙手抓著浴巾,站在地毯上抖。顧南丹看見他的嘴唇都已經紫了。顧南丹說難道要我幫你穿上嗎?衛國說我的皮箱里有許多衣服,全是名牌,有一套法國的黛琳牌,兩件日本的谷里襯衣。我只穿自己買的衣服。顧南丹說你的皮箱找到了?衛國說沒有。那麼好的衣服都丟失了,現在我還穿衣服幹什麼?顧南丹說我買的襯衣比你的牌子還有名。衛國說有名也不穿,除非找到我的皮箱。顧南丹坐到沙上,說你會感冒的。衛國抽了一下鼻子,身子愈抖愈厲害。
顧南丹打開一件襯衣的紙盒,又打開塑料袋,把襯衣上的別針拿下來,然後把衣服披到衛國的身上。一股濃香在這一刻撲入衛國的鼻孔,他嗅到了顧南丹身上特有的氣味,這種氣味使他快要跌倒了。他轉身抱住顧南丹,顧南丹出一聲驚叫,腦袋縮進肩膀,雙手合在胸前,身子比衛國還抖。衛國說你好香,然後用他的嘴巴咬住顧南丹的嘴巴。衛國說南丹,我想和你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