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流雲縣主
一見到他,即便是平素蠻橫慣了的牧青寒也不得不安生下來。
蕭望做了兩朝丞相,還作為太子太傅教導過牧青野,雖在新皇登基后便告老還鄉,然而他在朝中的勢力依舊是不可動搖的。
牧青野坐在龍椅上,身子微微直起,朝蕭望微一抬手:「先生免禮。」
蕭望站直身子,轉身看著牧青寒,眼底帶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澄澈光芒:「左思鳶這等禍國殃民的妖女,非得除去不可,你還妄想她能加入宗室?」
牧青寒聞言,怒火騰地燃燒起來,他可以允許別人侮辱自己,卻見不得有人敢說時七一個不是,他把眼一瞪,言辭尖銳地回敬:「蕭先生如此說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可有任何憑據?」
蕭望冷笑:「如果不是妖女,那便是跟罪人傅慕竹是一夥的了,否則,她手無縛雞之力,傅慕竹為何能被她輕易擊中掉下山崖?」
牧青寒一愣,沒想到這老頭久居山谷裡頭潛心靜修,這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是一星半點都未曾錯過。
見他不語,蕭望又說:「而且據老夫所知,傅慕竹自從墜落山崖之後,其屍首一直都未曾被尋到,難說是兩人一早串通好了,左思鳶存心幫著他逃跑。」
牧青寒劍眉蹙起:「這也太荒謬了,那斷崖少說有百丈之高,若能從百丈高處摔下卻得以生還,傅慕竹豈不是神仙?隨意以事物表象加上自身臆測而揣測他人,蕭先生豈非是著相了?」
蕭望似是未曾料到牧青寒幾年來頗有長進,一時被他反駁得說不出話來。
牧青寒抓住他回不過神的空檔,又接著說道:「況且,現如今皇兄當朝,實行以孝仁治國,本著疑罪從無的原則。並非蕭先生當朝時的重刑重法,這一點,還望蕭先生悉知。」
放眼大穆皇宮裡,還無一人敢頂撞前朝老臣,百官見此情狀,紛紛為牧青寒捏了一把汗。
就在此時,牧青野乾咳兩聲:「衡王,蕭先生乃是朕親自請回來暫且代為出任丞相的,不可對他不敬。」
牧青寒被氣得不輕,但到底還是給了牧青野這個面子,他看著蕭望,語氣稍有緩和:「以本王對左姑娘的了解,她是絕無可能跟傅慕竹有所勾結的,當日情況危急,若非她辛苦斡旋,傅慕竹恐怕早已逃之夭夭。對於這樣一個立下功勞的女子,朝廷不加以封賞也就罷了,還百般猜忌於她,豈非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牧青野坐在龍椅之上,看著那兩人在庭下對峙,針尖麥芒一般,略感心累。
原本只是找個說話有分量的人讓牧青寒打消主意,卻未曾想過蕭望竟然如此果斷,直接把左思鳶打成罪人一個了。
於是他輕咳幾聲:「衡王怕是會錯意了,蕭先生只不過說以左思鳶的身份,進入宗室只怕不太合宜,並未說她不值得封賞。」
蕭望轉身對牧青野拱一拱手:「皇上英明,此事還當由皇上決斷!」
牧青野側目思忖片刻,一擺手道:「左思鳶此番協助平反,立下功勞,便賜封為縣主,賜縣主府,再將硯山縣賜給她做封地吧。至於封號……」
他停頓了下,轉而淡淡開口:「風過舞流雲,賜號流雲縣主最為合宜。」
如此一來,既給了左思鳶封賞,又給了蕭望顏面,這一決斷可謂是最為折衷了。
牧青寒薄唇微抿,如今的結果並非他真實想要,想必時七也不會稀罕所謂縣主的虛名,然則到底是不能在朝堂之上拂了天子臉面,便跪地謝恩:「謝吾皇隆恩。」
……
雨過天青之後,左思鳶閑來無事,趴在新落成不久縣主府的雕花窗棱之上,兩眼直勾勾盯著青灰色的天空發獃。
茶香端著一碟蜜瓜走進來,見她又是獃獃看天,不由得嘆一口氣。
「縣主,這是新進貢的金洲蜜瓜。」
起初,左思鳶還沒意識到茶香是在叫自己,直到她又叫了幾聲之後才猛地回過神來,轉頭看她,語氣稍帶埋怨:「不是說四下無人的時候不用行禮不用叫縣主么,你又忘了?」
茶香含笑道:「茶香多虧了小姐才能當上縣主府的家令,自然應當事事周全。」
左思鳶唇角輕扯,這半個月來忙於冊封和各種無聊的應酬,早讓她對這個宗室身份煩透了,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眷們又不把她當成正經八百的皇室宗親,難免說些不冷不熱的話諷刺她。
而她也有段日子沒在自己的小飯館里忙活過了,左思鳶覺著這日子過得忒憋屈,倒不如讓她就做個小富即安的老闆娘。
「衡王駕到——」
門外一聲傳喚,左思鳶本來懨懨低垂的眼皮可算掀了掀,茶香心道是來了救星,喜滋滋地倒好了茶,退出房間。
牧青寒進了屋,在她身旁坐下:「時七,咱倆今日去雲翠湖泛舟吧?」
「不去。」
「那去一品樓吃點心聽戲?」
左思鳶又搖頭:「我這半個月來至少跟三批不同的人去聽過了。」
「唔……」牧青寒低頭沉吟片刻,忽地眼前一亮:「那我們去南山還願吧。」
「還願?」
牧青寒點頭,一把握住她細嫩的小手:「那時我拿不准你的心意,便在南山掛上紅綢祈願,如今願望成真,我總得去還願呀。」
「無趣。」
左思鳶丟下一句話來,復而抬頭繼續看著天空。
牧青寒抬起頭來,跟著她的視線朝天看去:「時七,你最近幹嘛一直盯著天看啊?」
左思鳶咬著唇,傅慕竹墜落懸崖之後,竟然真就不知所蹤了,他此時會在哪兒呢?她不知道,但總覺著是在天空的方向。
她忽然有種莫名衝動,回頭緊緊盯著牧青寒:「青寒,你相信我嗎?」
牧青寒被這驀然一問,懵懂地點點頭。
「是不是我說的每句話你都會相信?」
「只要是你說的,就算太陽從西邊升起,河水西流我都會信。」牧青寒回答得堅定。
「那好。」左思鳶面對著他,面色凝重:「你應該也很好奇,為何我們找不到傅慕竹的屍體吧?」
牧青寒沉默不語,左思鳶又說:「其實,他是回到他本來存在的地方了。」
她頓了頓,補充一句:「我也屬於那個地方。」
聞言,牧青寒蹙起眉來,不解地看著他:「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也許是千百年後,也許,那個地方從來不屬於這個時空。」左思鳶不知怎麼跟他解釋才好:「總之,我們都來自未來,是千百年後的人。」
牧青寒愣了下,拚命抑制住想要確認時七有沒有在發高燒的衝動,拚命理解著她話中含義:「千百年後?那個時候,大穆的皇帝是誰?」
左思鳶搖頭:「沒有大穆了,那是個人人平等的社會,沒有尊卑之分。」
「這怎麼可以?」牧青寒瞪大眼睛,就只她方才所說的那句話,便徹底打破了他長久以來的認知。
「青寒,這不重要。」左思鳶繼續說:「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恰好真正的左思鳶被夫家壓迫,一下子想不開尋了短見,我這縷殘念才能找到住所。」
牧青寒沉默了,又看她的樣子絕不是在開玩笑,便更不知該作何反應。
左思鳶猶豫片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我真正的名字,叫做時七,這一點我沒有瞞你,青寒,現在你全部都知道了,我想問你,你愛的究竟是左思鳶,還是時七?」
牧青寒沉吟良久,似乎面對著世上最難解的問題,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把手撐在窗框上反覆地深呼吸著。
左思鳶呆坐在距離他不遠的座椅上,牧青寒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她甚至做好了被當做怪物、瘋子,失去一切的準備。
但她始終不願意如此稀里糊塗下去,她必須知道自己為了這個人決定永遠留在異世,到底是否值得。
過了半晌,牧青寒轉過身來,星眸閃著微亮的光芒:「起初見你,是在你的麵攤兒上,我覺著你手藝不錯,模樣也尚可,便有心拿吃霸王餐的事兒逗你,為的是能再跟你多見幾次,多跟你說說話兒,可後來看你跟成英抗爭的樣子,又覺得你實在有趣,跟我平時能接觸到的女子都不一樣,所以時七,我現在能夠確定,我看上的是你這個人,而非你的容貌身份。」
他頓了頓,又說:「但在此前,我並不曾見過左家姑娘,所以,自然將這幅面貌跟你這個人聯繫起來,現在一時間讓我分開,我真做不到。」
左思鳶聞言,長長舒了口氣,嘴角揚起一抹他從未見到過的明媚笑容,她走到牧青寒身前,拉起他的雙手:「其實過了這麼久,我早已把我自己當成了她,我幫她料理了李端和成英,她的心愿已了。從現在開始,我便是時七,也是左思鳶。」
牧青寒心頭頗為震顫,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下頜摩擦著她的發頂:「時七,我明白說出這些需要很大的勇氣,謝謝你如此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