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巨變
「看來你需要一些時間。」唐見春起身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明日再回答我也不遲。」
還在沈鳶迷茫之時,他已經消失在屋子裡了,只留下他身上那股清香的味道。
深夜,外面打雷下雨,雷聲轟鳴,像是天上神仙在抽誰鞭子,它似乎要衝出束縛,撕碎雲層,掙脫出來。
雷聲過後,沈鳶奇怪地從被窩裡鑽了出來。
屋外黑漆漆一片,她不安地下了床。
「哎呀,我的王妃娘娘啊,您怎麼光著腳就下地了?」一個衣著粉色短褂的年輕女子提著燈籠探頭望過來,「有什麼吩咐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王妃娘娘?奴婢?開什麼玩笑?唐見春又把她送回來了?
「阿星?阿星?」沈鳶在房間里四處叫喚。
那丫鬟疑惑地看著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半晌才小心道:「……娘娘?」
她有些為難,「夜深了,該入寢了......」
沈鳶和她大眼瞪小眼,半天沒回過神來。
「你過來,我問你啊,」她勾著丫鬟的肩,「你叫什麼名字啊?嗯.....準確來說,我是什麼身份啊?」
那丫鬟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娘娘怎麼看戲看糊塗了!」
看戲?
「今日看戲,看的可是《四孤夜宴》,旁邊坐的可是世子殿下......他可是與我相約了上元節一同放燈,還說隔日一同去參加吟詩大會?」
丫鬟兩眼放光:「娘娘,你都想起來啦!」
沈鳶雙腿一軟,像一塊沒有骨頭的五花肉似的在地上攤開。
「王爺呢?」沈鳶問。
「王爺不久前被大理寺召去調查珠寶走私了,現在王府內外都是世子殿下張羅,您有什麼難處就找殿下。」
沒有任何前奏和徵兆地,誤打誤撞地,一如沈鳶那混亂的人生一般荒謬地,她又回到南疆府了。上天賜了她一個無所不能的世子殿下,是全城第一美男子,也是剛剛拿了主權,前途無量的世子。
入夜洗澡之時,丫鬟帶著沈鳶來到了王府的後院。富麗堂皇的浴室,幾十個丫頭婆子在邊上伺候,她們按著沈鳶的喜好放入各類香料和花瓣,為她按摩筋骨,緩解疲乏。真玫瑰,真茉莉!放了半個三院這麼大一池子!
因著衣服不能染味,上一次廁所便要更換一次衣服,簡直太浪費了啊!怪不得世家小姐都是香香軟軟的!這麼日日熏,月月熏,臭蟲都能變香薰!
拉撒說完,得說說吃喝。海鮮頭羹、松花腰子、青蝦白蟹、鱘魚八糙雞等等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色每天換著來,沈鳶感嘆自己前幾十年真是白活了,倘若能像現在這般變著花似的推陳出新,她也不至於每天都在為吃什麼而頭痛!
至於社交宴席?一個字——推!通通推掉!
「娘娘,明日就是吟詩大會了.....世子殿下讓奴婢給小姐準備衣裳......」
「不去!」
「可是......您之前與世子殿下已經約好了......不去不妥當吧?」
「……嗯,」沈鳶有些犯難,但不多,「就說我病了!就說我身子不爽利!」
「明日就是南疆一年一度聞名四方的鬥茶大會了,聽聞參賽茶館皆是來自五湖四海,茶品,茶百戲和鬥茶令都是天下數一數二的!」
「好無聊......不去。」
「可是娘娘,南疆的公子少爺幾乎都要去,您一人不去,會不會不太妥當?」
「有什麼不妥?我這人哪,最討厭的就是跟風,他們愛去他們就去好了,我就想在我的軟塌上舒舒服服睡上一天!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可是,邀請令已經寄到府上了……怎麼婉拒才好……」
「這還不簡單?」沈鳶在榻上翻了個身,「就說我病了,就說我身子不爽利!」
翌日。
「娘娘,世子殿下擔憂您的身體,想讓您學些強健體魄的武術。」
「我的身體……出什麼問題了?」
娘娘每到府宴宮宴就稱病,體弱多病得在整個南疆都出了名,他們都說,天無三日晴,王妃體無三日健,還有,說王妃娘娘……無病不生,無所不病……」
那又如何?城裡這些人真閑,自己的事不管好,天天碎嘴別人。
「不學!」沈鳶斬釘截鐵。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鳶逐漸厭倦了深宅里枯燥的生活。
「娘娘,外面我們是不能去的。」丫鬟為難地勸著沈鳶。
「為什麼?」
「......這,」丫鬟被她問住了,「出閣前,各個府上的小姐們都是如此,大家閨秀應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樣才能守住閨譽,以後才能嫁出去,更何況您現在已經是王妃娘娘了,已經是有夫之婦了,您要是老往外看,別人瞅見了,以為你想出去,對閨譽不好。」
「瑰芋是什麼?能吃嗎,是像芋頭一些還是像玫瑰一些?」沈鳶獃獃地看著她。
見她一言難盡的樣子,有些恍然:「……難道像玫瑰多一些?那得是個多麼奇怪的模樣……」
丫鬟焦急地解釋:「娘娘,是閨譽......就是......就是清白......」
啊?
沈鳶像看怪物一樣盯著她看,疑惑道:「這麼大,幹嘛不讓出去啊?!」
「娘娘在說什麼啊......奴婢聽不懂......」
沈鳶扶額痛哭。
「那王爺回來之後呢?回來之後可以不管那個閨譽了吧?可以出去了吧?」
「不行!王爺回來之後,娘娘就該準備生育子嗣了。就該在宅院里相夫教子,那個時候更不能天天看著院外,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娘......娘娘想要紅杏出牆呢!」
「那為什麼那日我可以和世子殿下一同去看戲聽曲?為何鬥茶吟詩,我又可以去呢?」
那丫鬟理所應當地道:「娘娘,您與世子殿下可是母子關係,您與他出門看戲,王爺放心,外頭人也不會說閑話。至於鬥茶吟詩,這都是高雅之士的活動,自然是准許的,只不過這出去閑逛,一點意義也沒有,自然是不好的。」
沈鳶此刻頭上三個問號閃著金光:「活著不就是為了開心嗎?哪有這麼多意義不意義的......這般算計自己,活得不累嗎?」
丫鬟聽她說著奇怪的言論,忽而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她了,感嘆道:「娘娘的性子變化真大,奴婢記得從前娘娘說,以後要讓王府發揚光大,不止要壟斷貨運的所有航線,還要承包商船......」
沈鳶微微一怔。這不是現在的沈鳶想做的事。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該吃吃,該喝喝,明天的事明!」
此時正值盛春,花園內桃紅柳綠,百花盛開,那丫鬟苦惱地追上前去,脆生生的聲音在花園裡飄蕩。
「娘娘說什麼呢,什麼醉不醉,酒不酒的,喝花酒那是絕對不允許的......」
她道:「喝花酒也不許?那我偏要喝它一道!」
那丫鬟急了:「倘若娘娘真要喝,須得先向世子殿下先報備一番......殿下若是不准許......」
「娘娘!」那丫鬟急急追上去。
王府生活的剪影便是如此循環往複,沈鳶就這麼樂在其中,渾渾噩噩地過著——直到那一天,王府被滅門的那一天,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
那天是沈鳶率先看到了遠處的火光熠熠,她執了丫鬟的手就往火光中奔跑。王府的角樓是大木作的結構,兩層重檐交疊,地勢高,一旦火苗拔起來,根本難以撲滅。
猛烈的西風刮來,磚木燃燒的咔嚓之聲乘勢往東,越燒越旺。空氣中一下子瀰漫著焦灼凄惶的味道,放眼看,西角落方向火光滔天,照亮了大半個南疆城。
噩耗像個巨大的鎚子,重重地砸在沈鳶混亂的腦仁上。
沈鳶看著那火光彷彿要把天都燒個透徹,感到自己的幸福生活也被一併燒毀在這場莫名的大火之中。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她抓著身旁的丫鬟問,「好好的怎麼會失火!」
丫鬟早已嚇破了膽,顫著聲道:「娘娘......嗚嗚嗚,奴婢也不知情……嗚嗚嗚,娘娘,我們的家沒了......」
沈鳶何曾想過,只不過是偷偷溜出去喝了一次酒,王府竟然屍橫遍野,火光熠熠。
那人首先殺了王府全家上下幾百號人,老老小小,一個都沒放過,而後才點了一把火,將這一切毀屍滅跡。
然而南疆王府滅門之事甚至都沒能成為一個秘密,作為一個懸而未決的慘案開始在大街小巷傳誦。
世人皆以為王府無一生還,卻不知王府的王妃娘娘沈鳶當夜便被一個宮中來的嬤嬤帶離了南疆城,他們帶著她連夜趕馬車,走水船,如同逃命一般趕到了京都。
沈鳶死都不會想到,大難不死卻不是後福,接下來等著她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長達十五年的幽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