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無它。成王敗寇
過了許久,趙輕策似乎有些認命。
「無它。成王敗寇,棋差一著,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趙輕策仰天長嘯,「只是本王實在好奇,你究竟是何人?」
沈鳶說不出此刻的心情是多麼痛快,一串淚順著她的臉頰急速滑落,跌在泥濘般的大地之上。
「邊關戰事既歇,那時我同你說,我打算擇日離開幽州。你那時告訴我,來都來一趟,邊關也有些邊關的事宜,不如留些日子再回遼淵,你同我說,你命京都之人做了些上好的糕點,不日就要送到了,等到那時倒不妨帶些回去,你怕我執意要走,還詢問我要不要一道去街市上逛逛,看看關中風物......那時候我有多相信你呢,我雖覺得你的行為有些奇怪,卻一點都沒料想到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只覺得,你思念我得緊,不願我這麼快離開......真是愚蠢啊,哪知我那時沒有回遼淵,成了我後半輩子最大的悔恨......」
「後來的後來,我深知你趙輕策的本事和手段,也深知自己和沈家的處境,我拖得越久,不過越使自己陷入旋渦難以抽身罷了。彼時,綠竹從遼淵來到京都找我,她說倒正好帶我離開這座不知為何變得憋悶了幾分的皇城,去街市上透口氣,散散心,順便想想清楚。然則我們還未走出宮門半步,你的眼線便急急上報,說綠竹偷竊重要情報,當即就要將她拖至午門斬首......那個時候,我只覺得你瘋了,綠竹雖是我的貼身丫鬟,卻也是我們從小到大的玩伴,你卻如此待她,你真的瘋了,你得到了權利,卻喪失了所有的人性,我那時候覺得你不再是一個人,你知道我有多麼後悔當初把你撿回沈家,你知道......」
沈鳶一邊流淚一邊笑,她在自嘲,她說這些有什麼用呢,眼前這個人根本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這些事的緣由,在這裡說這些話,不過是她一個人情緒的宣洩罷了,他根本一點也聽不懂,只是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唱了一場獨角戲罷了。
沈鳶被士兵們壓著,一副將死之人的樣子,她含笑著,卻是笑得十分可怖。
她半斂著眉眼,一陣風過,周遭寂靜一片,片刻后劃過一絲不協調的嘆息。
「怨不得你,那個人也不是你。」沈鳶不知怎麼,又覺得和眼前這個人說什麼都說不上。
「都下去吧。」趙輕策忽然說。
「是。」一陣窸窸窣窣,左右之人退散而去。
沈鳶垂著眼,少頃后,她語調寒涼:「殺你是我的使命,雖然那些事與你無關,但你的命我決不能留,我沒有留下任何解藥,今日,我就是特地來與你同歸於盡的。你不必對我有任何殷勤,殺不殺我,你全說了算,我絕不反抗。」
「阿鳶……」趙輕策口中喊出了這樣令人熟悉的稱呼。
沈鳶猛地抬頭看他,冷不防撞上一雙暖意盈盈的眼睛。
沈鳶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如此叫她,但她的內心分明沒有一點波動,她微微一挑眉,似有不耐,移開眼去,「何必如此叫我,你認識我的,我不過是蕭行雲身邊的一個婢女,就連我的主子,都不會這麼叫我,我這樣一個賤命,不勞煩堂堂的王爺叫喚。」
「阿鳶……」趙輕策似乎一時不知如何言語,手上卻下意識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沈鳶一頓,片刻后眼角一沉,似乎大怒,又似乎嫌惡至極,旋即手上一揚,將中毒的趙輕策重重彈開,他一下跌坐在地上。
「別碰我。」沈鳶說得是那樣平靜,但是她的內心的厭惡卻快要湧出眼睛。
趙輕策的掌心生疼,火辣辣的疼,然而,卻遠不及他心中疼痛之毫釐……沈鳶那道嫌惡的眼神竟像一把刀生生扎入他的腑臟之間,狠狠地剜開一個鮮血淋漓的創口……
沈鳶別過頭,似乎多看他一眼都怕玷污了雙眼,她見周圍無人,轉身想要往外走。
趙輕策驚慌失措地掙紮起身想要追上去,腳力卻一脫力,再次狠狠地跌在地上,看著沈鳶遠去的腳步,他頓時怕得全身發抖,這是他僅有的一次機會呀,若錯過了,便再也不會有了!
他這漫長而沒有止境的一世,若是以後再也看不見她,那樣漫長的下半輩子將是怎麼的酷刑……
頃刻間,趙輕策淚流滿面。
他啜泣著在背後喊沈鳶:「阿鳶,我錯了,過去皆是我錯了!你殺了我也好,剮了我也好,可是……不要不理我……我知錯了……」
沈鳶不明所以,她驀地停住了腳步。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可能在做夢。
「我不該,我不該,我不該這麼對待你,阿鳶,過去的一切都是我錯了!你走之後,我每日活得痛不欲生,那時,我才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我從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派那些人不過是去嚇唬嚇唬你,怎知道......」
「你沒想過傷害我?!」沈鳶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一下子轉過身打斷他,「好一個沒想過!」她突然一笑,嘲諷盡顯。
「你嘴上說你沒想過要傷害我,但是乾的每一件事都是要將我挫骨揚灰!」
「是啊,阿鳶,我錯了,我錯得荒謬,荒謬到無可補救……怎麼辦?」趙輕策失神地看著她,「我以為重來一次可以彌補我對你的虧欠,可是我發現你已經不再是你,我能認出來,她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在何處,我沒了方向,我只能重複既定的軌道,等待著你的出現,阿鳶,我現在知道了,你就是阿鳶,你現在就在我的眼前,你不要走好不好......」
趙輕策慌亂地看著沈鳶冷眼對他,神智恍然間卻有一絲清明……他知道,他僅有這一次機會,下一刻他很可能就要毒發身亡,千方萬語,其實只有一句話,這句話他似乎從未對她說過。
「有一句話,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趙輕策雙目直視著沈鳶,手心攥出了血漬,「我愛你……」
他一動不動,眼前緩緩飄落下一片凋零的落葉。
像是早春盛開的花片,又像是寒冬凋零的枯葉。
沈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除了憎恨沒有一絲愛意,更沒有一絲動容,慢慢地,竟然浮起一層不屑。
沈鳶冷哼一聲,「趙輕策,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給你解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