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像是淚水一樣

小鳥秀珍愣住了。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妻子，全身都僵住了，目光中充滿了不敢置信，而在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藏著的是絕望與憤怒。

然而，妻子就那樣待在那裡。

她因為自己的忽然轉頭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她向後小步移動，瑟縮著身體，做出防禦性的姿態。

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帶著恐懼，她對自己嚴防死守，那謹慎的目光不似是在看自己的丈夫，反倒像是正在看著一個仇人，一個窮凶極惡入侵者。

「為什麼？」

小鳥秀珍有些激動，他想要站起來，想要質問。

可下一刻他的身體便再一次僵住了。

然後他緩緩地坐下，頹然地低下頭，像是受了傷緩緩收回自己爪子的小動物。

他看到，麻美子因為自己剛才的動作，反應是那樣劇烈。

她一直後退到牆根，緊貼著牆面站立，無比驚恐地看著自己。

她朝著自己大吼。

「你不要過來！」

這樣尖銳且撕裂的吼叫聲很容易引來怪物，可是此刻，這件事似乎也不是多麼重要了。

小鳥秀珍再一次抬起頭，這一次，他的目光無比的複雜，充斥著傷悲。

「麻美子？」

他小心地開口，聲音顫抖，夾雜著小心與試探。

然而麻美子對此沒有任何的反應，仍舊待在原地。

小鳥秀珍看到，有眼淚從他驚恐的雙眼中流下，那雙眼睛里藏著無法訴說的悲傷。

「吶！」麻美子再次開口了，她的聲音同樣顫抖，仿若低泣，「你真的是小珍嗎？」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在這本就要命的世界，在這末日的時刻，又偏偏發生這種事情。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

小鳥秀珍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在麻美子的眼睛里看得分明，自己說什麼，也沒有用。

她已經確定了。

確定了自己，不是她那位丈夫。

這一刻，小鳥秀珍竟忽然感覺有些窒息。

哪怕是在怪談世界，他也不曾像此刻這般難受過。

此刻的痛苦，與在怪談世界遭遇的肉體上的，精神上的任何痛苦都不一樣。

明明沒有任何實質的傷害，卻痛徹心扉。

整顆心都和血管攪在一起，揉成一團亂麻。

小鳥秀珍的全身都在顫抖，他看著妻子，看著妻子的表情變得更加恐懼，聽到妻子發出刺耳的尖叫。

視線變得模糊了起來，視線的周圍，彷彿有一圈黑色。

殺死詭異的鐵管還在手邊，上面流淌著黑色的血液，那血液與小鳥秀珍的影子融為一體。

罐頭已經不在手上。

兩罐罐頭倒在了地上，一個朝東，一個朝西。

裡面的東西都撒了出來，一次性的勺子像一塊垃圾一樣躺在小鳥秀珍身旁。

終於，小鳥秀珍一下又一下，沉重無比地點起了頭。

「是……我是……」

小鳥秀珍的聲音從喉嚨裡面發出來，無比壓抑。

「你別開玩笑了，怪物！」

這是他得到的回應。

妻子用看仇人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說他是……怪物？

小鳥秀珍看著麻美子，看著對方的眼睛，看著對方眼睛裡面的倒影。

他看到了自己？

看不太清，那不過是一道黑色的影子，他也不知道那是否是此刻的自己。

坐在地上，旁邊是一個寫著「垃圾收理站」的牌子。

為什麼要這樣呢？

他看到妻子臉上驚慌失色更甚，從對方眼睛中看到了無數黑色的身影。

他聽到身後有嘈雜的聲音，各種奇怪的吼叫混雜在一起，聽到妻子恐懼的驚叫。

小鳥秀珍立刻站了起來，他將身旁的鋼管抽出來，朝著身後的詭異們沖了過去。

他用鋼管抽打著些詭異，將它們貫穿，砸爛他們的腦袋，戳廢那深陷的眼窩將裡面攪成一團。

那些詭異也在攻擊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像個瘋子一樣不斷在詭異堆裡面輸出，攻擊的速度和力量已經超過人類太多太多。

小鳥秀珍雙手並用，不斷將詭異殺死，他一個人便攔住了這些沒有腦子的傢伙，讓他們無法再前進一步。

他不斷地用鋼管攻擊，或者用另一隻手把詭異撕開。

他在詭異飛灑的血液中看到了星空！小鳥秀珍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可能什麼都沒有想。

他就像是一架機器不停地殺詭異，殺詭異，殺詭異。

一直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詭異的血。

一直到腳下布滿了詭異的屍體。

一直到這個小巷子變得空蕩。

一直到在沒有一個詭異出現。

一直到自己來到巷子另一段的出口。

小鳥秀珍看著眼前空蕩蕩的馬路，沒有其他活物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

看到還有其他的詭異正在朝這邊跑來。

小鳥秀珍回過頭，看了妻子一眼。

他的臉上滿是詭異的血，他的表情麻木中帶著悲傷。

這一眼很快，連一秒的停留都沒有，只是回過頭來，又很快回過頭去。

「啊啊啊啊！！！」

小鳥秀珍忽然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

他大聲叫，他的聲音吸引了周圍的詭異。

他離開了巷子，沒有絲毫的猶豫，隨便選了一個方向便跑了出去。

「啊啊啊啊！！！」

小鳥秀珍的大叫聲還在耳邊回蕩。

但聲音已經越來越遠了。

麻美子看到，有大量的詭異從巷子口跑出去，就在他眼前路過。

就好像是洶湧的潮水在追趕著……

她忽然鬆了一口氣。

然後，整個人都鬆了力，貼近牆壁的身體一下子就滑了下來。

她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淚水決堤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

只是想哭。

小鳥秀珍還在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也絲毫沒有注意到，追逐他的詭異越來越少。

甚至已經……沒有詭異在追他了。

小鳥秀珍跑的很快，從來沒有跑的這麼快過，他迅速逃離了那個城市，抱著再也不見的心情。

「哐當！」

小鳥秀珍左腳踩右腳，摔倒在地。

他在地上趴了一會。

然後爬起來，面前是一處大門緊閉的服裝店。

那玻璃門上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斷掉的手臂長出來了，由一種漆黑的，彷彿蘊含著星空的焦油狀物質組成。

這種物質是從他眼睛里流出來的。

像是淚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