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雲霓
在外頭叫罵的是個姑娘,是個非常潑辣的姑娘,是個相當相當漂亮又潑辣的姑娘。
她看著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著一身雲霞紅的宮裙,外頭罩了件銀綉遍地海棠的銀紅紗衫,系了條猩紅斗篷,頭上梳著高髻,配著嵌紅寶金海棠的一套頭面,粉面帶煞,杏眼含威,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貴門千金。
貴門小姐們明殊見過的不過兩手之數,不過像這樣凌厲霸氣外露的千金小姐,明殊估計全大盛朝也找不出兩手之數的來。
何況她此時對上的是堂堂慶平侯世子,安陽長公主的嗣子,還能這樣霸氣側漏,一定不是個尋常官家的女兒。
「雲霓郡主。」
書房門一開,出來的不是顧昀,竟然是玄武。
玄武依舊是那身青色箭袖的打扮,眉目英挺,一如既往地當著外人面表情冷漠,跟白虎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的兄弟倆。
「世子爺在更衣,請您稍待。」
大約是因為罵了半天出來的不是正主兒,雲霓郡主見著玄武的時候聲音一噎,竟然就偃旗息了鼓。
實在讓明殊很意外。
難不成玄武有特殊的讓人閉嘴的技能?這樣霸氣的姑娘見了他的面兒都能消停了。
「顧玄武,怎麼是你?」聲調兒這麼一降,十六七歲少女特有的明媚嬌嫩的聲音就回來了,跟方才氣勢洶洶震天吼的聲音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發出來的。「咳咳,你家世子呢?」
都跟你說過在更衣了,難不成郡主你耳朵有病?
玄武沒說話,只是將身向旁讓了讓,露出身後負手站著臉色十分不好的顧昀來。
當然,顧昀此時是戴著面罩的,這臉色十分不好的論斷,完全是明殊想像出來的。
像顧世子這樣成天冷冰冰的傢伙,被人當面兒這樣挑釁,臉色能好才叫奇怪,怪不得這麼久不出來,敢情是要拿面罩把臉遮一遮。也對,就算他是侯府世子,對方可是郡主的身份,爹大一級壓死個人吶。
明殊不厚道地想。
顧昀:「……」
顧世子一個字也沒說,只拿著能凍死人的眼光看著她,雲霓郡主剛剛的囂張就像陽光下的露珠,咻的一聲通通跑沒了。這時不像個潑婦,倒似個千金閨秀一樣攪著衣帶噘著嘴兒。
「顧昀你太不地道,來了江州也不叫人給我送個信兒來。」雲霓郡主說著,偷眼兒去瞧顧昀的面色。
當然,隔著面罩,啥也看不出來。
「哼。」顧昀輕輕哼了一聲,睨著她,「有事?」
雲霓回頭看了看她帶來的人,那些侍女僕婦們一個個垂著頭,躬著身,氣兒都不敢出粗了,像鵪鶉似地縮在那兒,她咳了兩聲,對顧昀說:「咱們進去說。」
「事無不可對人言,郡主有事就在這兒說。」
雲霓跺腳,心說,要是能對人言,我還用那麼大張旗鼓地罵上門來?不找抽嘛!
「真有事兒!」她柳眉一豎,雙手插腰,一副馬上就要開罵的架勢,卻在那兒不住給顧昀使眼色。她帶來的下人們都在她身後,自然看不見她的舉動,可明殊在一邊兒躲著,看得真真的。
眼見著這位郡主的眼角都要抽抽沒了,顧昀卻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半點不為所動,就是不肯讓雲霓郡主進屋跟她單獨談。
明殊摸著下巴思襯著,莫不是這位郡主落花有意,咱們世子爺流水無情?
不會吧,這麼漂亮的姑娘,還是宗室女,換旁人早撲上去了,世子爺真就不動心?
雲霓郡主媚眼拋給傻子看,心塞得不行,但好不容易出來這趟,要不把話對顧昀說清楚了如何肯甘心。
「顧昀,你別以為江州離著京城遠,你在京里說我的壞話我就不知道了。」雲霓郡主聲音很狠,但表情無辜,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顧昀,「不就是去年在宮裡跟你吵了一架嗎,就值得你那樣在外頭壞我名聲!我就是驕縱,就是蠻橫了怎麼的,皇祖母都沒說過我一句重話,你算哪根蔥,也好來對本郡主指手劃腳的了!」
郡主身旁的侍女一臉尷尬地去扯主子的袖子。
雖然顧昀只是慶平侯世子,但安陽長公主是在太後跟前兒養大的,一向得太后喜歡,又因著駙馬冤死,皇家對她有一份歉疚,所以這位長公主在京中地位與別的長公主們相當不同。誰都知道顧昀雖然不是長公主的親兒子,但長公主把這位嗣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這位爺,就算是跟皇子們打架也從來不犯怵,惹惱了他,才不會管你是不是江州王的女兒,揍你可沒商量的。
只是郡主從小嬌養,向是無法無天慣了的,就這樣打上門來,回頭叫王爺王妃知道,不活扒了她們一層皮去。
「郡主,有話您好好說,好好說啊。」
「是啊,好歹您跟顧世子打小一道兒長大的,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雲霓喘了兩口氣,對顧昀說:「我當然不是那心胸小的,只要今兒個顧昀你給我道個歉,這事就算揭過去了,不然我跟你沒完。」
顧昀神色不動,淡淡地說:「哦,道歉是吧,好,我道歉,而且我發誓,以後不管是不是在京中,都絕口不會再提雲霓二字,這樣可好?」
別啊,您別應得這樣快啊!你都這樣說了,我該怎麼跟你往下說正事啊!
雲霓郡主急得滿面通紅,眼瞅著都要急哭了。
明殊在一旁躲著偷眼看著,都覺得有點不忍心。
這麼漂亮的姑娘,一看就是瞞著別人有事來求你的,你怎麼這麼不知憐香惜玉啊,你看,你看,哭出來了啊喂!
在她身後的侍女們卻都是鬆了一口氣。好了好了,顧世子已經賠禮發誓了,郡主總不好再糾纏著鬧了吧。傳出去可怎麼得了!咱們快點兒回去!
明殊摸摸臉,直起身垂著頭,慢悠悠走過來:「世子爺,您要的粥!」
那邊侍女們面露喜色,轉身捧了只朱漆大食匣子來:「顧世子,這是咱們江州特產的襪底酥,郡主特特讓人做來帶來,送與世子您嘗嘗。」
收了禮,咱立馬就走了。
上門來罵陣,居然還帶著點心送仇人……
明殊瞭然地看著那幾個都愁出抬頭紋的侍女們,再次感嘆,這年頭,給人當下人真心不容易啊!
面上卻是一臉歡喜:「蛋花粥配著襪底酥,果然是再合適沒有的了!」
顧昀橫眉,瞪了她一眼。
有了明殊這麼一岔,雲霓郡主可算是進了屋裡了,對這個橫空跳出來給她台階下的小侍從怎麼看怎麼順眼,當然,賞了一個大大的荷包。明殊捏了捏,知道裡頭裝著約八錢的銀錁子,這回笑得更加真心,把荷包揣了就給郡主行禮。
顧昀身後站著玄武,雲霓身後站了兩個侍女。雲霓一臉欲語還休,又不停給顧昀使眼色,顧昀卻像是沒看到一樣,只顧著去揭粥蓋子。
「怎麼這麼腥氣?」顧世子十分不滿。
「呃,涼了?」明殊探頭。
「拿去重做!」顧世子把瓷瓮往桌上一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明殊扁著嘴,這麼明顯就要把人往外頭趕,讓她怎麼留下來好好聽八卦?
雲霓卻是眼睛一亮,忙說:「哎呀我說小昀哥,你怎麼讓小子給你熬粥喝,男人粗手笨腳的會什麼啊,我這倆丫頭手藝都特別好,讓她們給你做吃食去。」說著就要把她那兩個侍女往外頭趕。
玄武突然笑了起來:「如此甚好,我們這兒的廚娘只會做些粗陋的食物,世子爺這兩天用的不好,都有些瘦了。兩位姑娘隨我來,麻煩你們了。」
真別說,顧昀自己長得漂亮,手下的白虎和玄武一個眉清目秀,一個俊朗端正,他這一笑,那兩個侍女都紅了臉,你推我讓。
「快去快去。」雲霓趕她們。
「那郡主,我們讓外頭的紅袖和綠芍進來伺候?」
「伺候什麼?都外頭給我站著。顧世子是我安陽姑姑的兒子,一家子親戚又不用避嫌,你們當他能吃了我不成?快快出去,多做點好吃的,我也有點餓了。」
玄武把那倆羞答答的侍女給帶了出去,雲霓郡主又去看明殊:「你還站在這兒做什麼?」
顧昀摘下了面罩扔在桌上:「你不避嫌我避嫌,總得多留個人在旁邊,省得瓜田李下傳出去難聽。你別當我不知道,你父王當年可是跟我娘提過親的。」
「呵呵呵,」雲霓乾笑,「這不是沒成嘛。」
「是啊,你母妃嫌我是嗣子,不是長公主親骨肉,覺得我配不上你嘛。」
「不會吧,那麼久的事了你現在還記恨著啊,」雲霓撇了撇嘴,「我說顧昀,你不會真對我有什麼想法吧。我可是心有所屬的,你長得再漂亮我也不能動心。」
顧昀的臉更黑了。
嘖嘖,到底是從小嬌生慣養出來的,馬屁都不會拍,您能把「漂亮」換成「英俊」啥的嗎?我保證我家世子爺不會生氣!
「你說哪家姑娘樂意嫁給一個長得比自己還好看的男人呢?」雲霓郡主絲毫沒覺察出來,還在自己給自己挖著坑,「所以你放心吧,我嫁貓嫁狗也不能嫁給你,天天瞧你這張臉,總有一天生無可戀拿把刀子自裁了,心塞得不要不要的。」
「爺,吃酥!」
明殊實在聽不下去了,趕手把那朱漆大匣子打開,捧了塊襪底酥出來送到顧昀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