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冤家路窄
第201章冤家路窄
俱駒花顏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在身上已經沒有盤纏,下一頓飯錢都沒著落的時候,能在壽春遇見應該早就離開的明殊。飽餐一頓之後,他拍著肚皮,樂呵呵跟在明殊身後,彷彿又變回了幾年前那個沒心沒肺,樂天知命的西涼左敦王,大盛西平伯。
好心情在見到僵直地躺在床~上的蔣惟時變成了仿若見鬼似的驚嚇。
俱駒花顏為了學地道的官話,在京城住了一年多,不但見過蔣惟,有一次還在某個頗為相得的狐朋狗友家裡偶遇了他,跟他閑聊了幾句。
這可是大盛朝的頭等實權人物,造反逆賊的頭頭兒,陰謀綁架並以他為要脅,把西涼給帶到溝里去的罪魁禍首!
俱駒花顏:「……!!!!」
雲霓郡主少時隨父母進京,雖然也見過蔣惟,但沒有湊近過,倒是沒辦法把人名跟真人對上。且蔣惟此時就是個躺在床~上不能動的人,華髮叢生,一臉悲苦憤懣的皺紋,就算有印象,也絕想不到這個只剩鼻孔能喘氣的人會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蔣家當家人。
「你做什麼?」
看著俱駒花顏一臉見鬼模樣地拿手點著床~上不能動的老者,半不話來的蠢樣子,她伸手拉拉他的衣袖:「你認得?」
俱駒花顏猛地一甩頭,那速度那幅度,都讓人懷疑他會不會把脖子給擰著。
「你不知道他?你不認得他?」
「我為什麼要知道他,為什麼要認得他?」雲霓剛說了一句,突然鼻尖飄來某種不可言說的味道,趕緊拿袖子掩了口鼻,把俱駒花顏又往後拖了幾步。
明殊見怪不怪了,走到門外,高聲叫了小二過來。
「給老爺子洗洗,換身乾淨衣裳來。再把床~上被褥都換了。」說著她摸出一角碎銀子塞到小二手裡。
「好嘞,小的一定把老爺子伺候的舒舒坦坦,乾乾淨淨的。」小二得了外快,正開心著,一點也不嫌棄腌臢,轉頭就去打熱水。明殊將俱駒花顏和雲霓帶到隔壁屋裡坐,又讓小二送了一壺新沏的花茶。
甫一坐下,俱駒花顏一把抓~住明殊的手腕,神情激動中帶著點忐忑和驚懼:「是他嗎?是他吧!」
明殊笑著點了點頭。
俱駒花顏拚命搓手,腦袋不時往那屋裡看。
「是誰啊?」雲霓好奇死了,揪著俱駒花顏問。
俱駒花顏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個名字,雲霓「噌」地站起來,帶到桌子,險些弄灑了那一壺熱茶。
「真的假的?怎麼會是他?」
二人一起將目光投向明殊,不會吧!
「嗯。」明殊點了點頭,十分平靜平淡且平和地說,「我從宣城把他給劫了來。」
俱駒花顏一拍額頭:「我的老天!」
雲霓直接傻了眼,她原本以為天下這一亂,最少得花個三五年時間才能重回太平,可這才多久?人家直接把對方的頭腦給抓到了手裡。
這仗還要怎麼打?
她心情複雜地看著屋那頭,隱隱還能聽見屋子裡「嘩啦啦」的水聲和那個年輕小二富有朝氣的山歌聲。
這位明將軍十足怪胎,哪有打仗是這樣打的。也虧的父王膽子不是太大,沒有跟著蔣家衝動地舉旗揭桿。否則碰到對面是這麼一個粗暴不講理的存在,說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地去見了祖宗。
俱駒花顏擦了把冷汗,心有戚戚焉。
他原本還有點不大看好大盛朝廷。要知道西涼在外,蔣惟在內,裡應外合之下,大盛足夠焦頭爛額。何況外敵又不止西涼一家。北方草原上還有北戎虎視耽耽,還有西狄蓄勢待發。雖然北戎經歷了大變,原本的惡狼被打折了尾巴,但狼終究是狼,就算沒了牙齒,遇到對頭軟弱的時候,還是會覷著機會狠狠咬上一口。
到那時,大盛腹背受敵,而朝中能打的將軍又沒幾個。就算顧昀和宇文泰再厲害,也是左支右絀,首尾難顧。這樣的局勢說不得要持續好幾年,才能慢慢地扭轉過來。
現在好了,蔣惟被明殊給抓到了手裡。
里應沒了,外合自然難成勢。
「怪不得你們漢人說,『攘外必先安內』。」俱駒花顏手捂著胸口,對明殊欽慕佩服已極。
「我就知道,明將軍是世間第一等的好漢子。」西涼左敦王豎起了大拇指,由衷誇讚和感謝,「也多虧了你把他弄到手裡,只要西涼收到消息,想必就不會輕舉妄動。等我見到太后,自然能勸她收回刀兵。少了這一戰,不知救了我西涼多少好男兒,救了多少孩子,讓他們不至為了莫名的原因而沒了爹。」俱駒花顏站起身,對明殊行了一禮。
雲霓看著他,突然說:「我還以為你們西涼人很喜歡打仗。」
俱駒花顏沉默了一會,才說:「這世上,只有貪婪成性的豺狼才喜歡戰爭。如果不是被逼無奈,誰都想能夠一家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有熱熱的奶茶,有賢惠可愛的妻子,還有可愛的孩子。王已長大,太后只要一天沒有交權,與他的關係就沒辦法~像普通母子那樣親密友愛。總有一天,西涼也會發生動~亂和危險。」他想了想,對明殊說,「我也該回去了。」
呃,怎麼好端端的突然提出要回西涼?明殊有點傻眼,這種事,你對我說有什麼用?要看皇上允不允啊!
「我得回去勸說太后,儘早將權柄交出,頤養天年。」
「此事不急,」明殊擺了擺手,「我得先將你們安全送到軍中。正值此時局不穩之際,早些讓你在雲州露面,也好避免兩國交兵。」
有什麼事,推給顧昀和昭王就對了。她除了打仗,也只會打仗了啊!
「對了,您去了宣城,那帶兵的將軍是哪位?」俱駒花顏突然想起來,「這一路上聽到了不少將軍的事迹。我想來想去,能做到這樣的,也只有您才是。可是算算時間,你那時應該還在宣城啊?難不成您是有分身術?」
明殊:「……呵呵。」
那邊小二飛快地收拾了,又將客房臨街的窗子打開散散穢氣。明殊過去看看蔣惟的情況,順手幫他推按了一番,幫助他周身的血脈通暢。
「剛剛那兩位不知大人看到了沒有。」明殊重新給他蓋上被子,「啊,你的頭不能動,估計也沒看見他們的容貌。我就對你說一說。正是巧了,我在這壽春城裡遇見了他們。可見天理恢恢,天道昭彰,你和江州王尋遍了江州也沒找著的人,就這麼出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蔣惟眼珠子轉了兩圈。
「對啊,就是你們要綁架卻沒能得手的西涼左敦王俱駒花顏。」明殊拍手笑道,「你們都在江州找,卻不知道他早已從江州逃脫,取道潞州來,在你的地盤裡尋機去雲州呢。」
蔣惟渾濁的眼睛驀地睜大,口中「嗬嗬」,過了半天,眼角滴出兩滴濁淚,鑽到鬢角轉瞬不見。明殊拍拍他的心口,以防他一口氣上不來憋死過去,然後說:「你莫急,再忍一個晚上,等明兒一早,我們就出發,在路上我幫你把穴~道解開,讓你能略略活動一二。」
明殊站起身,初冬已至,風刮在身上,已經帶著些刺骨的寒意。
她伸手要關窗,突然目光一凜,眼見著窗下那條巷子的拐角處,緩緩走出來三人。
當年一人戴著昭君帽,穿著緊身的胡服,細~腰豐胸,身姿婀娜,鑲白毛的帽兜外露出幾縷彎曲的褐發,雖然看不見臉,但這身形看著十分眼熟。在她的身後,跟著兩個人,也做胡姬裝扮,其中一人的衣裳,髮飾明殊都認得,卻是應該遠在青州的海麗。
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明殊心中一凜,當先走著的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正是趕來壽春要殺自己的摘星樓樓主。
好似感覺到了自己投向下方的視線,走在最前面的摘星樓樓主突然腳步一頓,抬頭迎向她的方向。明殊在她停足的瞬間已經飛身閃到窗戶後頭,避開了隨之而來的視線,心中疑竇叢生,只這一瞬,已經沁出一身冷汗來。
心中念頭百轉,目光投向床~上的蔣惟時,已經帶上了冰冷的殺意。
自己明明比摘星樓樓主晚走了兩天,還帶著蔣惟這個累贅,按摘星樓樓主的腳程,應該能在壽春攔住大軍。
這樣一想,她才發現自己竟然疏漏了,這一路上並沒有聽到半點討逆大軍在壽春遇到攔截或刺殺的消息。
是摘星樓樓主另有要事,所以才耽擱了腳程,還是她已經探過軍營,發現那裡坐鎮的並非明殊本尊,所以退了出來在壽春等著自己?
若是前者,則應與海麗的出現有關。若是後者,則極有可能是她收到了宣城的消息,知道自己擄走了蔣惟,推測自己會帶著蔣惟追敢討逆軍,所以在壽春這個自己最可能出現的地方等著她。
此地危險了!
明殊腦海中這念頭一閃,立刻轉身來到俱駒花顏的房間。
因為在外一直假扮夫妻,雲霓也沒另要房間,依舊和俱駒花顏一間屋裡住著,過來應門的是雲霓,她剛拆了髮髻,正打算要睡下。
「怎麼了?」
明殊將她推到裡面,反手將門帶上,對俱駒花顏說:「立刻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走。」
「現在?」俱駒花顏還在泡腳,聽著她的話,立刻拽了布條把腳草草擦了擦,穿襪著履,速度驚人,「出了什麼問題?」他一邊問,一邊快手快腳地收拾自己的衣物。
逃生在外,隨時要應對各種可能的變化,雲霓和俱駒花顏早已習慣了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生活。明殊一露出不對,兩人立刻乾脆利落地將包袱卷好,隨時準備跟著跑路。
只是蔣惟怎麼辦?明殊一時有些猶豫。
若是帶著他,必定會耽擱他們的速度,有可能被摘星樓樓主追上。他是絕對不能留下的,要麼囫圇帶走,要麼就割了首級帶走。雖然蔣惟生死都能用,但活著的,肯定比死透了的更有用些,更具有威脅性和威懾力。
「現在天已晚了,城門關閉,我們要怎麼走?」雲霓問道。
「不出城,但不能再住客棧。」明殊說,「客棧里人來人往,耳目眾多,你我行蹤不能完全避人。」摘星樓是天下頭等刺客殺手聚集之地,易容變裝的本事和分辨的本領非一般人能比,自己將蔣惟擄走,一路上若想不引人注意,或斷絕蔣惟的求助念頭,必然要使出手段來。一個說不話,動彈不得的老人,便是黑夜裡最亮的一盞燈。只要按著這個方向去尋,摘星樓樓主等人很快便會將目光投向這間客棧。
明殊思忖間已經有了決斷。她取了布帶,將蔣惟牢牢系在背上,帶著俱駒花顏和雲霓,借著夜色的掩蓋,從客棧後院繞到背後的柴房,借著院子里的石凳和長梯,將二人帶出了客棧。
明殊背著一個,帶著倆,順著印象中摘星樓樓主出現的方向反向而行。夜已深,路上幾乎看不到幾個行人。他們小心翼翼地穿街過巷,找到了一間大門緊閉,鐵將軍把門的空宅,暫時先安頓下來。
摘星樓樓主會讓人篩查所有的客棧旅舍,說不定還會去壽春的衙門那裡守株待兔,為了怕打草驚蛇,只怕這一兩日之內,還會隱忍不動。她便乘明日一早,帶著他們離開壽春城。搶在摘星樓樓主發覺之前與顧昀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