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抓包
哈管事一天也沒露頭,他們一幫小夥子被圈在院子里無所事事,過了許久,剛改名貴喜的張狗剩才打聽回消息,說是府里二少爺要招貼身侍從,滿府適齡的僕役都去備選了,人忙著呢,沒空理咱們。
聽說是二少爺招人,所有人都來了精神。
將軍府雖好,但顧老爺子已經解甲歸田,老將軍生的幾個兒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至今還躺在老爺子往日的功名上享著福。高官厚祿是甭想的,不過當個地方富紳罷了。老將軍在還好,哪天不在了,這偌大將軍府,連根頂樑柱也找不出一根來。
顧二少爺就不一樣了。
據說他小時候曾有個高人為他批過命,說他命格極貴,將來必可衣紫袍朱,位極人臣。結果還真就應驗了。
那時候顧老將軍還未解甲,戍邊南疆,一大家子都在京城裡住著,顧將軍長子娶了國子監祭酒的女兒楊氏,岳母曾侍奉過先孝端敬皇后,皇后的長女安陽公主自小便與楊家這位小姐走的近,後來慶平侯世子尚了安陽公主,兩家還時常走動。到了祐寧十三年,陽羨公主駙馬薛靖通敵叛國逆案發,慶平侯父子叩宮為駙馬喊冤被定為同黨下了昭獄,慶平侯鬱憤吐血而亡,世子被賜毒酒。安陽公主因為是已故元后嫡出之公主,又自小得先帝喜愛,只褫奪了封號,送到道觀清修,兩家這才斷了往來。
駙馬謀逆一案當年震動朝野,不知牽累多少朝臣,京都皇城內,血氣三日不散。顧老將軍在南疆得信之後大哭了一場,轉年便以年老傷病為由,帶著家小乞骨還鄉。
又過了三年,先帝駕崩,今上登位,當年因受駙馬案牽累而遭貶斥之臣漸漸起複,慶平侯也復了爵位。
只是當年侯府男丁皆不存,安陽長公主又不願意在顧氏旁支里找孩子過繼,千挑萬選的,竟然就挑中了顧家二少爺顧昀。蓋因顧昀與長公主早逝的兒子同歲,容貌又有幾分似當年的駙馬,安陽公主找人硬是將將軍府與慶平侯顧家續上了親,把顧二少爺接進了京城,成了她的嗣子。
待顧昀成年,他便可以正式承爵,成為慶平侯。
一品侯爵啊,可不是衣紫袍朱,位極人臣了嗎!
若能當上未來侯爺的親隨,可就是祖墳上冒青煙,平步青雲了!
看著那一張張激動不已的臉,明殊暗地撇了撇嘴。知道人家身份,就更別痴心妄想了。慶平侯世子親隨的位子哪是那麼好賺的?這府裡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怎麼也輪不著他們這些昨天才進府,沒經過調教又非家生子的外人。
等過了午,總算有人想起他們來,於是這撥子少年,一半劈了一下午的柴,另一半擔了一下午的水,累著累著,什麼心思也都磨沒了。
如此又過了一天,他們突然被聚集到一起,被人帶到了後院練武場去。
空曠的平地上一溜排擺著大小十來個石鎖,兩邊木架上長槍短戟,刀劍琳琅,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又是要幹嘛。
哈管事兩眼眼下青了一片,神色萎靡,顯然是這兩天沒歇好。他袖了手在場中一站,並無二話,便讓這十幾個少年排隊去舉石鎖。眾人莫名其妙著,明殊卻是心裡一動。
她對京中的情勢並不了解,不過少時常跟著道士師父走街串巷,多多少少打聽到一些八卦。顧家在軍中素有盛名,中山郡離真定府也不遠,加上顧二少成為長公主嗣子的神奇經歷,所以她格外關注些。
慶平侯出身軍伍,顧駙馬曾為禁軍副統領,顧昀既為慶平侯世子,當也要往軍中走一遭,他身邊的親隨就絕不可能招個不能打不能扛的人。明殊心臟怦怦亂跳。若是能躲到遠在京城的慶平侯府,豈不是比身在中山的將軍府更加安全有保障?
那些追殺者絕對想不到她會跟著慶平侯世子走!
顧昀負著雙手走到廊下,正好見著身材嬌小的少年輕輕鬆鬆扛起有他半人高的巨大石鎖,從左邊拋到右邊,跟玩兒似的。整個練武場的人表情都空前一致,如石像一般,=口=。
顧昀點了點頭,對僵立在那兒合不上嘴巴的哈管事說:「這個不錯,就他了。」
哈管事半晌才回過神來,怔怔地回頭:「啊?您說啥?」
倒是他身邊的小廝機靈,忙說:「回世子爺,這位小哥叫明殊,今年十六。另外,能舉起過百斤石鎖的還有兩位,就那兒,靠左邊站的陳石和張貴喜。」
顧昀掃了一眼陳石和張貴喜,見二人長相都挺端正,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眼這小廝:「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名叫哈少良。」
「姓哈?」顧昀一挑眉。回過神的哈管事忙躬身道:「是小的家裡大哥的兒子。」
「原來是哈管事的侄兒。」顧昀點了點頭,「那就再加上他,收拾了行李,住到我那院子里去吧!」
說罷轉身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哈管事和激動得滿面通紅的哈少良。
「叔,叔,您聽著了吧,世子爺挑了我!挑了我!」哈少良在哈管事面前又躥又蹦,樂得幾乎要將房頂給掀了。
當慶平侯世子的親隨呢,比在外書房給大少爺當小廝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可不得把他砸暈過去。
哈管事心裡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侄子能得顧昀青眼,眼瞅著有了好前程。憂的是顧昀明明有侯世子的身份,有安陽長公主幫他掌眼,什麼侍從挑不著,他為什麼要來將軍府挑人?還挑的是並不知根知底,完完全全的新人?
哈管事心裡突突亂跳,心裡總有種不祥的預兆。
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糾結目光中,明殊抱著鋪蓋捲兒,和陳石,張貴喜還有那個總是嘻皮笑臉的哈少良一道進了內宅,顧世子暫居的微山閣報到。
只是在微山閣住了兩天,他們還沒見到世子爺一面兒。
顧昀從京里只帶了兩個親隨出來,一個叫玄武,一個叫白虎。四人被扔給總是一臉嚴肅的白虎,每天天不亮就得起來扎馬步練拳,旁的事並不叫他們做。
明殊自小習武,這些基本功於她而言並不算什麼。陳石和貴喜打小便要幫家裡做活,也是吃苦吃慣了的,能有機會習武,還是跟著世子親衛學高興還來不及,更不會叫苦。只有從小嬌生慣養的哈少良,長這麼大哪受過這種罪啊,才半天練下來,就鼻涕眼淚流了一桶,心裡大呼上當。
當然,被世子挑到身邊也有個好處,那就是終於不用睡大通鋪,聞著臭腳丫子味,聽著呼嚕聲入睡。兩人一間屋,一人一張床,住宿條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累了一天,到點兒自然倒頭就睡,明殊聽著同屋的陳石呼吸聲平緩,已經睡得沉了,才從枕頭底下抽出乾淨的布巾和換洗的衣裳,悄沒聲地溜了出來。
在柴房裡洗過澡,換了衣裳,明殊剛從院牆跳出來,就看見院外樹底下一人抱胸而立。
玄青色綉暗紋的箭袍,烏髮束在冠中,身材挺拔,五官隱在樹影下看不清楚,只能瞧見一雙黑沉沉的眸子閃動光芒。
明殊心底一沉。
她自以為自己夠小心了,沒想到竟會被人堵在柴房。此時她剛換了衣裳,腰帶未系,外袍還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女子形態還看不出來,但是縮骨功未施,手長腳長,身形與平日里差了太多。
若是別人,當是認不出她是誰。
但眼前這位……
為什麼只挑剛進府的人當他的親隨而非旁人?只怕他早就盯上他們這群人了,她還傻乎乎地展現實力,硬要湊到他身邊去。
明殊雙眼眯了眯,立刻單膝跪了下去:「小人見過世子。」
顧昀看著她,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將軍府還真是卧虎藏龍,這世上會縮骨功的人不會超過一掌之數,小小年紀能練成這門功夫倒也難得。」
明殊咽了口唾沫,只垂著頭,並未接話。
「不怕我叫人來?」
「世子若想揭穿,剛剛就應叫人了,不會夜半三更一路跟著小的過來,還在外頭等了這麼久。」
顧昀輕輕哼了一聲,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我不過是確認一下那夜我見著的是不是你。至於你為何混到將軍府里,我卻是沒什麼興趣。」顧昀看著面前還帶著水汽的發頂,伸手摸了摸下巴,「既然你想跟著我,想來目標也不是將軍府。我後日便要啟程回京,你若想跟我走,還有兩日時間考慮。不過若跟著我,到京城前就別再扮成小孩子模樣了,我是要進軍營的,帳下不能帶著稚童,這像什麼樣子!」
明殊心下暗驚,對顧昀的反應著實摸不透。
這種時候,不應該追問她的出身來歷以及混入將軍府的目的嗎?怎麼這位世子半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您,還願意讓小的做您的親隨?」驚詫之下,她抬起頭,月輪東移,樹影婆娑間露出了顧昀的面容。
修眉長目,玉顏朱唇,竟是個姿容絕佳的美人!
震驚之下,明殊一不小心把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您竟是女扮男裝……」和我一樣?
只是這後頭四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顧昀已經出手,伸指出電,直刺她的雙目。
「哎喲!」明殊還跪著呢,當下身體向後一倒,足尖使力,人已如鬼魅一般飄出一丈開外。就見顧世子一張玉白的臉氣得通紅,食指惡狠狠地點著她。
「敢胡言亂語,就給我滾出府門,休想我帶你離開中山!」
身形一轉,幾個起落間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頭霧水,滿面惘然的明殊呆立在那兒。
這位美人世子,美則美矣,為何行事如此古怪令人摸不著頭腦?
顧昀沉著臉回到自己的屋裡,玄武在他身後將門掩上,低聲道:「世子您看清了?真是那個小傢伙?」
「不小了。」顧昀坐下沉聲說道,「瞧身形的確有十五六,之前是用了縮骨功。」
「真的是縮骨功啊!」玄武發出小小的驚呼聲,「那您覺得他混進來是……」
「這世間會此功的人沒有幾個。」顧昀有些氣息不穩,他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說,「據我所知,當年薛靖所領定北軍中有一心腹愛將會此功,薛靖案之後,定北軍遭清洗,死了不少大將,此人卻逃了,不知蹤影。」
「世子是懷疑,這小子與那人有關?」玄武想了想,皺起雙眉道,「可是皇上已經算是為薛家平反,雖未下明旨,可陽羨公主棺木遷入皇陵,公主與駙馬的遺孤也已接入京城。定北軍當年冤死的將士們都一一正了名,逃亡的也都銷了案,那位將軍若還在世,為什麼不露面?」
「定北軍冤死了那麼多人,就算皇上一一為之平反洗冤,人心也涼透了。更何況此事乃先皇定案,皇上行事多少也要顧及一下先皇的名聲,皇家的體面,很多事不能放在陽光下揭開。」顧昀嘆了一口氣,「十五年了,這口怨氣又哪是能這麼輕易消除的?」
玄武想了想,不確定地開口道:「許是他心存怨氣不願出仕,卻又不想子侄輩埋沒於市井,於是便想法子讓他混到將軍府里謀出身嗎?」
顧昀搖了搖頭:「軍中多有定北軍舊屬,想從軍建功立業,有的是正道明路,又何必喬裝改扮與人為仆?縮骨功功法神奇,但施用久了,對身體損害大,說不定哪天就不能松骨回形。他冒這麼大風險混進將軍府,一定是在躲什麼人。」
玄武恍然:「怪不得,爺您一招親隨,他就露真功夫,這是想跟著世子您離開中山郡,躲開他不想見的人。」
「或許是吧。」顧昀捏了捏額角,對他揮揮手,「這事就你我知道既可,至於那個叫明殊的,過幾天咱們帶他走,路上別難為他,若他想離開,便當作無事般放他離開。」
「那小子身手好又會縮骨功,不如咱們趁機……」
顧昀抬手打斷他:「我不做強迫人的事,沒事了,你退下吧。」
明殊並不知道顧昀房裡的這一席談話,只是因為夜裡與顧昀突然的相遇而心懷忐忑,想了無數種可能,輾轉了一夜。結果第二天什麼事也沒有,彷彿昨天晚上只是她做了一個令人神情緊張的夢,只是個夢而已。
白虎一大早上依舊那副面癱臉,盯著四人扎馬步,連多餘的眼神也沒送上一瞥。
中午四菜一湯,有雞有肉竟然還一個給了個新鮮的蘋果。
哈少良坐在門邊上拿竹籤剔牙,隨口說了聲:「嘿,明殊,你怎麼好像長高了?袖子都短了。」
另兩人聞言往明殊身上一打量,可不是嘛,雖然不怎麼明顯,但這小子似乎真的拔高了些,袖口褪到手腕上頭,露出一截細白細白的腕骨來。
貴喜嘴張了張,沒說什麼。陳石雙眉微皺了皺,然後繼續低頭啃蘋果。
明殊抬起一條腿蹺在板凳上,眼底微青,用著幾分得意的語調說:「我就說了,我那以前就是吃不飽才長這麼點個子的。現在能吃上肉了,還能盡著飽吃,也就該把以前少長的個頭給補回來了。」
哈少良對明殊的嘚瑟勁很是不屑,拿蘋果核砸她:「個小妖怪!」
明殊抬手接了蘋果核,扔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