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7天堂口(2)
「有時再退一步想想,女人真是天真的動物,以為有了愛就可以睥視天下了。其實,第一關就沖不過去,家庭這個關,社會幾千年展下來,以家庭作為基礎不是沒有理由的。我們不說你,也不說咪咪,任何家庭除了受社會輿論和道德操的保護之外,還有它內在的韌性,經濟的渾然一體,對後代的共同關懷,社交上的名正順,這些都是日常生活天天要面對的。不起眼,像石頭一樣,愛這顆雞蛋撞上去卻必定是粉身碎骨。
「我不能要你犧牲家庭來成就我們的愛,我不敢說我付得起這張賬單,人生有太多難以預料的東西。古人比我們聰明,說『恨不相逢未嫁時』。恨過了,也就忘懷了。哪像我死死抱緊不放?」
李黎的嗓音變得嘶啞,說不下去。我腦子裡一片混亂:「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李黎悶悶道:「沒什麼意思,說說罷了。」
我冷不防問了一句:「是不是有別人追求你?」
李黎沒承認,也沒否認,一聲不出。我轉頭盯著她,車子都歪了,右邊的輪胎碰到分界石,噠噠地作響。我才覺,一扭方向盤迴到路中。
良久,李黎自自語道:「你叫我怎麼說呢?」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天農,你先要把有人追求和希望有人追求區分開來,否則我講了你只會跳腳。」
我簡短地說:「你說。」
李黎說有個高年級的汾陽男生在她一進學校就追求她,那人學mba,沒畢業已經找到了工作。李黎在圖書館看書時,那人直截了當地坐到她邊上,問李黎願不願意和他結婚?「要知道,我還沒跟他講到五句話,突然殺了我這麼個措手不及。」
「那你怎麼對他說?」
「我當然說no,但是那人不放棄,他執著但舉動很紳士,他從不強迫我跟他約會,但一有機會就重複他要娶我的決心,甚至把婚禮的儀式都在電腦里列印出來,做成美國新聞雜誌封面的型式,用郵寄送到我的住處……」
「所以你心動了?」我牙關咬得格格作響。
「天農,你不會知道什麼是被人強烈需要的感覺。你不會的,你一直是被需求的,換句話說,你是我的全部,而我只是你的一部分。你沒有我可以,而我沒有你世界就塌了。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所以我不忍拒絕他。但我也沒答應他的求婚,我心裡滿是你的一切,你我的一切,我怎麼能答應他呢?」
我不做聲,身體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崩潰、塌陷。
「我不喜歡腳踏兩隻船的境況,但我又能怎麼辦呢?難道我一輩子就是做婦的命?你從來就沒給我哪怕半點承諾,而人家釘是釘,板是板,只要我點個頭,下禮拜就可以舉行婚禮。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也會被打動的。」
我說:「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李黎,倒是我的命可以給你。」
「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李黎的聲音充滿了哀怨:「我是那麼一個要人命的人嗎?講到底,我們的命也不是自己的,而是從屬於我們周圍的人的,你的命更多地屬於你的家庭,你的母親,你的兒子,也許還屬於咪咪……」
我暴跳起來:「你相信不相信?我這條命現在就可以不要。你相信不相信?」
李黎還在驚愕,我已經把車子開上路邊,再一下駛上滿是碎石子的戈壁灘,向無垠的沙漠之中而去。
李黎在車子的顛簸中臉色煞白:「天農,你要做什麼?停下來,停下來。」
我充耳不聞,筆直地往沙漠深處駛去。
目所及處一片灰褐色,我們車子在坑坑窪窪的地面蹦跳著前進,擋泥板上掛著風乾的荊棘,拖著一大團揚起的黃塵。遠方矗立著一列青灰色的光禿丘陵。
我在丘陵下一腳踩住剎車,從遠處看來戈壁灘一馬平川,但其間地面與地面落差極大,我停車前面就是個深谷,五六尺之外就是一道峭壁。
我眼睛直視前方,對李黎說:「你要下車的話請便,一個小時應該可以走回公路。會有人把你捎去拉斯維加斯或洛杉磯的,你可以搭機回舊金山,一點問題也沒有。我把機票錢給你。」說著取出皮夾,抽出十幾張百元大鈔:「喏,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