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沸沸揚揚
眼看再跟李強說下去已經沒有必要,夏眠重新交代了一下病情之後就打算離開房間。
不過她還沒踏出房門,李強像是忽然驚厥一般,從喉嚨里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夏,夏醫……」
聽上去,不管是他的身體還是精神,似乎都很痛苦。
夏眠還是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比剛才的失望更多的,是對李強現狀的無可奈何,畢竟自己也只是他的管床醫生罷了,說到底,就算自己因為一時的善良受到了處罰,她依然會堅持這麼做,可要是李強真的出事了,誰又能記得這個處在底層掙扎的小人物呢?
聽到他的聲音,夏眠在原地站定,沒有回頭。
而剛才的護士還在生氣,要不是念及隔壁床還在睡覺知道,估計又想要冷嘲熱諷幾句:「你現在叫夏醫生有什麼用?」
「是還想陷害她什麼嗎?」
「不——不是。」李強的聲音猶如撕扯過後的破風箱,聽上去十分刺耳,又讓人忍不住覺得可憐。
「對,對……」他用力朝夏眠張口,夏眠聽見他的聲音還是沒忍住,轉過頭來。
她看見李強用力地朝這邊側過頭來,嘴唇蠕動著,臉上的肌肉甚至也在抽動,努力做出一個口型,卻因為聲音破碎無法說出連貫而完整的句子。
對方眼窩深陷,臉上的溝壑和眼皮的皺褶都是被生活折磨過的痕迹。
夏眠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想說對不起。
但不僅是現在的自己沒法接受這句話,要是真讓人看出了什麼端倪,她寧可吃處分,也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跟夏老二認識。
夏老二不肯承認,是他自己心裡有鬼,但她不想說,完全就是覺得丟人。
於是她回過頭,看著病床上一臉憔悴插著鼻氧管的李強。
「沒關係。」她打斷了對方的話,用眼神示意不必道歉,「有什麼事,等你好起來再說吧。」
她看見李強變得更加愧疚的眼神,不過沒有繼續在原地停留,徑直回了值班室。
自己早些時候買的那一杯奶茶已經冷了,夏眠晃了晃杯子,扔進了辦公室的垃圾桶。
看來李強是有愧疚的,也許是被逼了,也許是自己的選擇。
但至少目前來說,都跟夏眠沒什麼關係了。
明天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呢?
夏眠想,是全院通報批評?處分?還是找醫務科罰款?
每一個結果對自己來說好像都不那麼重要,她想。
只要能快點過去就好。
還好有那一個老奶奶給的蘋果鎮守,這個晚上的確沒有什麼意外情況,在凌晨兩點夏眠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後,還回值班室的床上躺著休息了整整五個小時,這對於值班的人來說簡直是不可多得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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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邊,章希乾送趙媛回去之後,先是一個人在自己的公寓里泡了個澡,正在昏昏沉沉之際,又接到了朋友的電話。
因為今天散場比較早——或者說是趙媛基本上沒怎麼吃飯,後面大概也是因為自己忍不住親吻了對方一下,導致後續的活動全部被迫取消。
章希乾有些苦惱,但更多的是疑惑。
他本來就不用早起,看來今晚更是一個不眠之夜。
章希乾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閃爍的電話,不是別人,正是今天自己的趙媛去的那家餐廳的老闆。
「怎麼樣啊章少?你不是說你想好好追個人嘛,我這餐廳都還沒對外開業過,全是會員制,第一次包場就給你了,有沒有拿下?」
他不說這還好,一提這一茬,章希乾簡直就不得不回憶起幾個小時之前的光景。
但這畢竟是自己朋友主動想要幫自己忙的,交情他還是能分清楚。
不過章希乾還是先嘆了一口氣。
他擰著眉,先跟朋友說了謝謝:「環境確實是挺好的,你有心了。」
「都是朋友,說這些幹什麼,哪跟哪兒啊。」對方十分熱情地笑了,「關鍵是有沒有成效!」
章希乾心說什麼叫成效,被對方下了一個deadline算不算成效呢?
但朋友畢竟是好心,要說真有什麼問題,也只是自己沒有提前真正了解過趙媛的喜好,才釀成現在這種情況。
……所以魚子醬到底做錯什麼了?!
這對於天生錦衣玉食,在花叢中長大的章希乾,實在是一個有些費解的問題。
關鍵是他朋友熱情的過了頭,還要說,還要問。
「那口味呢?口味怎麼樣啊?」對方喜滋滋的說,「這大廚是以前我爸慶生的時候專門找的,也就是這些時間裡才有空,要是再晚兩三天,估計約都約不上。」
章希乾眉毛跳了跳。
他還是沒忍住,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家這個大廚都還挺喜歡魚子醬的。」
「那可不,」他朋友自動把這句話當成了誇讚,「不過我都沒怎麼干涉過他們做菜,主打一個隨心隨意,自由放飛,一定要做到他們認為的最好。」
「雖然說民以食為天,不過做菜也是一門藝術么不是!」對方甚至喜上眉梢,還誇了起來,「而且食材保證是最頂尖的,對,就你說的魚子醬,那可不是大連那邊擠出來的流水線產品,可都是三十年珍品,廚師為了迎合你們的身份,才這麼大方呢。」
是挺大方的,簡直不要錢庫庫放。
放得自己差點栽了跟頭。
換做是以前的自己,章希乾現在估計都沒空客套,但也許是今天心情實在複雜,不僅沒掛電話,還忍不住跟對方多聊了幾句。
「所以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朋友聊到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應該先問問這個,換了一副有些曖昧的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笑。
「沒有。」章希乾說,「我在家裡呢。」
對方一愣,還以為這種美好約會燭光晚餐總得有個什麼後續吧:「這麼快?」
章希乾一咬牙:「什麼快?!」
「噢噢,我的意思是怎麼你沒有跟對方再多玩玩什麼的,」他那朋友立刻糾正,怕他誤會,「這麼紳士?還是說不太順利?」
章希乾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要說不順吧,畢竟今天還是約上了對方,後面也算心平氣和的聊了會兒天,雖然自己最後沒把持住親了一下,倒也不是自己的問題。
但要說順利吧,本來還有些轉圜的餘地,現在一下子就把問題擺在了明面上——要是趙媛真的一時想不開,拒絕自己了,章希乾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概是感覺到了章希乾的遲疑,他那個朋友倒也不繼續聊餐廳的事了,乾脆開口直接圈勸慰:「這種事情本來就要慢慢來,急不得的,或者說,你要不要來我們這先散散心?」
他的朋友本來也跟他差不多,是個遊戲人間的主,不過比起章希乾,對方明顯要渣得多,章希乾至少還是一個一個換,也只挑合自己眼緣的,而對方則是葷素不忌,就算有一天他跟自己說他喜歡男人,章希乾的表情也一定不會太過意外。
其實這種活動他上次也不是沒有去過,因此章希乾下意識拒絕:「不用了,不太想出門。」
「巧了么不是,我們這兒剛剛結束準備續癱,正愁沒想到去哪兒,你家在客廳不是挺適合搞派對的么,肯不肯賞個光?」
章希乾現在住的是城郊的四百平大平層,客廳是專門找設計師定製的,他之前很愛玩,又很喜歡聚會,特地跟當時的設計師說,一定要弄成一個適合讓朋友來的大型聚會現場。
不過後面認識趙媛之後,他就沒怎麼在自己家裡搞過party了,要不是對方這麼一說,自己都還沒想起來。
他今天其實沒什麼心情,但轉念一想,今晚肯定是睡不著的,不知道會胡思亂想些什麼,還不如叫朋友過來散散心也挺好。
思及此,章希乾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下來:「行啊,你要是有新認識的朋友也可以帶過來,都一起,沒關係。」
對方跟章希乾也是老朋友了,自然沒客氣:「好!」
他們這些富二代干別的不行,在玩這上面倒是一個比一個專業,動作也快得很。
還不到一個小時,章希乾才從浴缸里出來,吹乾頭髮沒多久,自己的門鈴就響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章希乾有些後悔,會覺得朋友來,是不是又會像之前那樣弄得不大愉快,甚至還在某一秒的時間裡短暫幻想,要是現在敲門的不是那些朋友,而是趙媛多好。
如果是她的話,章希乾回立刻把原本叫來的朋友再原封不動的叫回去,只要不影響到他們兩人就好。
不過很明顯,這只是天馬行空且不切實際的幻想。
章希乾走過去打開門,門外已經來了好幾個他熟悉的面孔,都是以前經常出去玩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聽說了自己今晚折戟沉沙的事,每個人都熱情的很。
「章少,聽說你今天心情不佳?」剛才那個朋友熱情的擁抱他,還從身後拿了一瓶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紅酒,畢竟現在看到章希乾一個人在家,臉上的表情也絕對稱不上是愉悅,自己的猜想也算是得到了印證。
「別管那麼多了,這是我今天斥巨資拿過來的,家裡酒庄最頂尖的一批,我挑了瓶最好的給你分享,」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覺得一個人孤單寂寞——」
「謝謝了,你們帶自己的女伴就好了,不用替我考慮。」章希乾看著朋友安慰自己,多少還是放鬆了一些,「我真沒什麼事兒。」
他說著,也主動從酒櫃裡面挑了瓶酒,把客廳最適合開party的氛圍燈打開,落地窗也拉開,連接巨大客廳外面的是室外的高空游泳池:「來吧,今天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都是些相熟的朋友,彼此之間聊起來也沒什麼拘束,本來章希乾也沒那麼沮喪,一起喝喝酒,談地,倒也輕鬆了許多。
畢竟是朋友,能聊的話題就多起來,而在氣氛炒熱之後,就有膽大一些的主動提了起來。
「章少今天看上去狀態不佳,是不是還是有些什麼想不明白的?」
大約也是喝了點酒的關係,章希乾不置可否。
他現在的衣襟微微敞著,垂著眼眸,遮住瞳孔的情緒。
客廳的氛圍燈把他照出一股帶著點落魄的俊秀,雖然落魄這個詞,怎麼也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
「就光顧著問我?你們自己沒點自己的事?」今天有朋友這麼問,章希乾倒也沒真的生氣,反倒是抬眸笑罵了一句。
「那還是有的。」其中一個,以前經常跟他去賽車的富二代開口道,「這不就是來找你喝酒了么。」
「怎麼了?」章希乾舉了舉杯,姿態閑適地問道。
「可能再過兩個月,你們就可以來吃我的喜酒了。」對方臉上沒有其他什麼特殊表情,並不喜悅的笑了笑,「家裡這半年情況不是太好,爸媽找了個能促進利益結合的,正好我年紀也差不多了,我當時還在國外呢,就稀里糊塗被訂了婚。」
這個話題讓在場的幾個人都沉默了一下。
他們都知道,他們現在如此輕鬆閑適的一切,大部分都是家裡面給的,他們本來就已經比絕大部分普通人要幸運的多,所以婚姻這種事上通常都做不了主。
不過他們的父母倒也不像封建時候那麼嚴苛,但為了利益,還是會有所取捨。
「好像是對方女孩子家比較著急,一來二去就這麼決定了。」那人嘆了口氣,「可笑的是剛回家才看到照片,那時候我還沒有跟我自己的女伴分手呢。」
這個話題在場的各位都明白,如果是家裡的安排,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妥協。
「那你們現在呢?」在短暫的沉默中,章希乾首先開了口。
他的眼神好像很認真,而他明明是他們這群人中最不可能認真的人:「你們現在分開了嗎?」
對方的表情明顯變得猶豫,然後勉強笑了笑:「是我對不起她的,補償了很多,但對方沒要,還把我拉黑了。」
於是大家的安危對象暫時從章希乾換到了這一位朋友上。
各位都紛紛安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其實他們中的人都知道,這個朋友已經是他們當中最長情的一個了。
當然現在的章希乾除外。
然而這個問題不是他們能解決的,或者說,在沒有足夠的能力與家長建立起來的商業帝國抗衡之前,他們就沒有說不的權利。
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知道是誰先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還有一個人直接把手中的香檳舉起來:「算了,今天不是來開party的嗎,這些做什麼?」
「要不要我把之前幾個認識的好朋友叫過來,一起喝喝酒,當然不做別的——」
他們雖然在財富上物質上用之不盡,但畢竟也算是家教良好的人,倒也做不出什麼聚在一起做一些違法亂紀的事,頂多就是讓人陪一陪罷了。
現在大家都不說話,剛才開口的人便以為是默認了,更何況剛才來的時候就有人帶著女伴的,只不過當時是顧及了章希乾的情況,才讓對方在車裡等,現在就可以正好叫上來。
章希乾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想法,他看著坐在對面的那個愁眉苦臉的朋友,總有種看到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的感覺。
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變得跟他那樣,因為家裡的要求而變得猶豫,但又做不到完全擺脫。
沒過多久,那些朋友的女伴就上來了,章希乾本來沒放在心上,不過在最後一個女孩子帶著她的閨蜜進來時,他一抬眼,還是明顯怔了一下。
說尷尬倒也算不上,不過對方的表情也明顯一僵。
是很早之前——在章希乾還在國外的時候,短暫談過不到一個月的前女友。
不過兩人的表情很快都變得自然,畢竟都過去多久了,誰還放不下呢。
章希乾還很紳士的朝她們伸了手,邀請幾人進來。
大約是人多起來的緣故,話題也沒有像剛才那麼僵硬了,大家一起玩了會兒桌游,有的帶著女伴去電影室看電影了,有的則坐在泳池旁邊看著星星。
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夜色高懸,原本喧鬧的客廳也慢慢安靜了下來。
也許是酒精作祟,又或許是自己逃避,不想去再想別的事情,章希乾終於湧現了一些困意,正想回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就感覺身邊來了一個人。
他詫異地一抬眼,發現正是剛剛那個最後進來的女生,或者說是自己很早之前的女伴。
「剛才我聽我朋友說過來玩,說是這邊有人沒追到人心情鬱悶,讓我們來跟著活躍活躍氣氛。」對方笑得很耀眼,不過一點攻擊性也沒有,是很明艷的長相。
「不過我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會是你。」女孩說。
章希乾恍然意識過來,自己好像一直都喜歡找這樣類型的女伴,漂亮大方,有點心機也沒關係,主動坦誠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他在這時還是晃了晃神,想起那次趙媛素顏過來找自己的樣子。
如濯清蓮,素雅溫和。
見他走神,對方倒也不太介意,反而還笑了笑說:「沒想到你也會有這麼一天?」
章希乾微微皺了皺眉,不過沒有發問。
對方就已經好心地替他解答了:「不過也可能是我對你了解不夠吧。你的性格不就是隨性而已,自己開心最好嗎?怎麼會為其他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章希乾有一瞬間想把自己的臉遮住,但他還是沒有,只是表情冷靜的說:「你又知道是因為這個了。」
「不知道,我這就是隨口一說,」對方也很洒脫,看起來已經完全不在乎當年兩人之間的事了,「我只是想說,你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也可以告訴我。」
讓自己的前女友去幫自己追人,這句話聽上去都覺得可笑。
因此章希乾只是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沒有的事。」
「那好吧。」
對方很貼心的在他身邊放了一杯解酒的飲料,正要轉身離開,章希乾忽然看到對方脖子上掛著的飾品,怔了怔,下意識的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下來。
還好四下無人,章希乾在碰到對方的手后很快就鬆開了,不過女孩也因此停下來,好像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章希乾卻顧不得想其他,只盯著對方脖頸上的飾品,忍不住問:「你這條項鏈……」
怎麼跟趙媛今天脖子上戴的那條有些相似。
對方還以為他想起來了,正要給他時間,就聽見章希乾繼續問:「是在哪裡買的?」
女孩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啼笑皆非。
過了幾秒,她像是有些無奈的自嘲,笑出聲來:「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嗎?」
「這是你給我買的,當年在國外的時候。」
章希乾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畢竟他交過太多女伴,在這方面也堪稱大方,對方想要什麼就買什麼,自己有時候也會主動送個禮物——不過多半都是去奢侈品店裡找個導購隨便挑一兩件,自己都不會多看那些禮物幾眼。
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他自己也有些尷尬。
「我只是……」他頓了頓說,「覺得有些眼熟。」
女孩說了一個牌子,的確是他之前逛的,不過已經過去太久,章希乾早就沒了這段記憶。
他剛才那一瞬間抓住對方,只是想問這個項鏈在哪裡買的,並想象,自己送給趙媛的樣子。
如果是趙媛戴上應該會更美。
雖然她今天的那一串,說是逛街隨便買的項鏈也依然很好看。
看著他明顯在走神的表情,女孩倒是有些冷了下來。
「我聽說他們說你變了,沒想到也還是這個樣子啊。」
章希乾沉默地聽著對方對自己的審判。
「雖然很多人跟你在一起,也並不圖你的真心,但我說實話,如果相處久了,人怎麼會完全無情呢?」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喟嘆一聲,「果然這種事情跟男人說是沒用的。」
「你永遠也不會記得誰對你付出過真心,畢竟你所有的一切都太唾手可得、不需要耗費太多心力,包括所謂的真情。」對方說著,似乎是也有一些無奈。
「你永遠只會理解你想理解的事情,無法共情你自己不去深思的問題,這就導致了除非真的有一個睿智且包容的人,願意慢慢愛你,慢慢教導你,說不定才能讓你改變。」
「不過現在看來……」對方的語氣好像有些唏噓,「可能是沒什麼戲了。」
「你還是好好做自己的大少爺吧,頻繁換女伴不是你的習慣嗎?你大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章希乾其實在某些地方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好像又沒了什麼立場。
畢竟對方也不是完全說錯。
也許面對現在這個情況,自己的性格本來就脫不開干係,可當面被人點破畢竟沒有面子,章希乾難得的沉默下來。
而也是這一刻,忽然意識到什麼。
也許當自己在覺得項鏈的價值不重要,不能作為衡量感情的物質標準后豁然開朗。
他覺得趙媛帶著那條項鏈好看,並不是因為那條項鏈多貴,多麼稀奇。
而只是因為那條項鏈合適。
如此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那裡,便與價值無關了。
而自己……
甚至不想承認,或者說,還沒到認的時候。
他並不覺得自己跟趙媛不合適、不相配。
女孩看著章希乾的表情,也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但終歸已經是沒了關係的人,只能說這些都算是趁著章希乾情緒不佳了,再說下去,說不定自己都不能留在這裡了。
不過,倒也不是不感慨。
她見過章希乾那時候的模樣,比現在更恣肆,也就意味著比現在更涼薄。
可是要讓一個人改變習性,太難了。
愛情中一大錯覺就是,「我可以讓他為我而改變」。
她忽然覺得在這裡也索然無味。
女孩伸出手,繞在脖頸之後,手指靈活的解了項鏈的扣子,把那一串價值不菲的飾品不輕不重的放回桌上。
「我承認,我的確因為它的價值很喜歡這條項鏈,不過這跟你送的沒什麼關係了。」
「但既然我又看到你了,而我們再也沒有其他可能,再留在我身上也沒什麼意思。」她說,「我不想要了,還給你吧。」
隨著高跟鞋逐漸遠去的聲音,泳池邊境只剩下了章希乾一個人。
對方好像帶著閨蜜離開了,而再過了一個小時后,原本在影音室看完電影的人也回來了。
這一個晚上不能說盡興,不過大家都是來陪章希乾的,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雖然章希乾不介意朋友在自己這邊留宿,不過他的這些朋友們也都有自己的分寸,凌晨兩點之前就全都走完了。
原本熱鬧的客廳,一下就變成空曠起來。
章希乾忽然生出一種枯燥和乏味感。
這種感覺是突然產生的,但也許以前就埋下過種子,沒想到在這個夜晚驟然生根發芽,破土而出。
他看著客廳的一片狼藉,負責打掃收拾的阿姨要明天才來。
章希乾又看了看手機,給自己發消息的人是不少,不過沒有一條是自己想看到的。
今天朋友帶過來的好酒已經喝完了,再不剩下什麼。
不對,還是有剩下的。
章希乾看著桌子上留下的那一條自己都沒有印象的項鏈,總想起今天在趙媛家樓下時,對方跟自己分別時的樣子。
幾乎是有些魔怔的,他也沒顧著現在是什麼時候,從手機上找到了這家品牌的銷售,問對方明天有沒有空,讓他們把這個牌子的最新款都放到店裡面來。
銷售在半夜看到這種消息,雖然被驚醒了,但依然十分驚喜,回復的更是殷勤:「章少,您是想選新的禮物嗎?明天就給您拿最好的,你要來的時候提前跟我們說一聲,隨時接待。」
掛了電話,章希乾也不知道心裡算不算好受。
這種感情十分複雜,尤其是在那個女孩突然到來之後。
像是撕開了自己一直不願承認的面具,留下了一道裂口,從此刻起並開始有源源不斷的風漏進來,而他無法拒絕。
他看著手機,看著今晚不可能會亮起來的聯繫人,把頭埋進了膝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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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管今晚每個人各自都有什麼心事,第二天還是會照常來臨。
夏眠難得度過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值班夜晚,除了凌晨有兩個報血象的電話,其他的情況基本都不需要自己起來處理,她也十分久違的在值班室的床上睡了一個好覺。
大概是休息的還可以,第二天清晨起床查房時,夏眠臉上看不出睏乏,甚至還趁著有時間勉強打了個底。
畢竟要是今天真有什麼處罰,自己總得好看一點。
她想得十分通透。
今天是科室主任來大查房的日子,他們科室的科主任本來就很嚴格,不過一直對夏眠青睞有加,算是當半個學生來培養的。
一般這種科室大查房一個月一次,一次就得站一整個早上。
科主任要從第一間病房一直查到最後一間病房,每一個病人的情況、治療進度、風險都要詳細了解,所謂的大查房,基本就是年輕醫生的噩夢,尤其是剛進醫院的實習生和規培生,基本都要接受柯主任類似於嚴刑拷打的提問,為的就是鞏固知識,就算答出來一個兩個,也要一直追著更深一層的研究進展,或者科研文章來問,直到問到答不上來為止。
這算是進醫院的醫生一項必修課了。
為了迎接大查房,大家都早早的把自己的醫囑和病程都寫完,等著科主任的檢閱。
不過夏眠是住院總,跟其他管床醫生相比,自己手下管理的病人沒有那麼多,因為還要處理其他的事情。
整個科室的氛圍變得十分嚴肅,畢竟有科主任在,誰都不敢分心走神。
一般情況下,管床護士也是要來跟著查的,正當時間過去了一大半,已經有些實習生快站不住了悄悄躲在一旁揉腿時,走廊上卻出現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畢竟查房這種事,對醫生來說是很嚴肅,不過對於住院的病人,只要待在病床上等著就好了,因此大家都是躺在床上要麼玩手機,要麼上短視頻,等輪到自己的時候再關靜音。
可現在卻不是了。
「吳主任!」隔壁組的一個病人忽然搖著手裡的手機屏幕,對著科主任說道,「咦,這上面不是你們的醫生嗎?」
患者一看就是在刷短視頻,配著機械的ai配音,空洞乏味的介紹是標誌。
但跟其他不同的是,這條短視頻的內容……
好像真的是他們認識的人。
就是夏眠。
只聽患者放大了聲音,ai拼接出來的語音令人不悅地傳入耳朵里。
「據稱,是因為這名醫生的過失導致了嚴重的失誤,現在患者生命垂危,生死未卜,而這家醫院會選擇包庇嗎?還是有其他的選項?」
「天哪!怎麼會有醫生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呢,這是因為什麼,而又發生了什麼?要是想知道後事如何,趕快跟隨小編來看一看吧——」
科主任一般對於這種情況都是不理睬的,因此只是隨意掃了一眼那個患者:「你好,我們在查房,如果有想看的,可以去自己的病床上看。」
不過這個患者又不管那麼多,好像還很急的樣子:「可是這上面的醫生就是跟在你身後這個耶!還沒受到處罰的嗎?!」
科主任剛出差回來,還沒來得及了解情況,只能皺著眉看過去。
上面的視頻背景正是這一層樓,而在一堆無聊的簡介過後,視頻中傳來一個男人的哭聲。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那個男人正對著鏡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是這樣的,我的好朋友來看病,有糖尿病,卻因為你們醫生的時候,讓他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回,可是我去找醫院主持公道卻被打回來,說是等待觀察?這有什麼好觀察的?不是草菅人命嗎?」
像是有所準備似的,那個男人還從口袋裡掏出一條血書一樣的東西:「我答應了他的子女,要照顧好他,老李!是我沒做好!」
太嘈雜的聲音讓在場的所有醫生都不悅地皺起眉。
雖然有換班的醫生暫時不清楚事情原委,但在場的大部分醫療工作者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都心疼夏眠被陷害,卻不知道要如何替她作證——畢竟連醒來后的患者都自己指認了這一點。
在沒有更多證據的情況下,即使醫囑單上沒有出差錯,但秉承著以人為本的原則,要聽患者本人怎麼說。
只要患者咬定是醫生的問題,那就算不是醫院的錯,就也要為了息事寧人而選擇妥協。
昨天科長不願拖鞋,是因為那時的李強還不能完整的表達。
可現在李強能表達了,反而把夏眠推入了一個更深的深淵。
整條走廊頓時陷入寂靜。
只剩吵鬧的短視頻大喇喇播放著。
不過科主任根本沒慣著這個患者:「這是外界的輿論,現在醫院給的結論還沒下來,如果你們要在這裡聽這種無聊的八卦,那趁早離開這裡,不要影響我們查房。」
吳主任本來就表情嚴肅,此時聲音再壓低了一些就顯得更有威嚴。
整個病房陷入很微妙的一種氣氛,就是醫務人員都知道夏眠是沒錯的,可是又很無力,好像幫不上什麼忙。
而關於病人這一片,除了跟夏眠接觸過的,無條件相信她的,隔壁組的一些病人和相關家屬就有些持懷疑態度了。
眾所周知,不管對錯,只要輿論能發酵起來,就是一道能傷人的利器。
而現在這個時代醫患關係本來就足夠緊張,只要再被有心的人一引導,也許事件的真相併非如此,但也依然被跟著帶入歧途。
更何況現在視頻已經發出來了,估計是昨天晚上夏老二連夜趕出來的。
看得出他們寫稿子的水平也很低級,估計就是找他兒子隨便編了一串東西出來,就用時下最下沉的短視頻工具發散,不圖真實性,舊圖一個足夠吸睛、抓人眼球——反正能被人看到就好。
只要能看到,那就是輿論發酵的開始了。
更何況,這還不止一條視頻。
這種本來就自帶話題多的東西被人看見,就會自發的引起更多的討論和轉發,在其他不同的社交媒體上出現,而夏老二似乎是故意的,雖然沒有明確指出夏眠的模樣,但刻意漏了半個側臉,只要見過對方的人、或者在醫院裡的人,都能認出來是誰。
而這條視頻下面,相關的評論更是五花八門。
關鍵是這不僅會影響醫生本人,連醫院都會被連坐。
「哎呀,現在這些公立醫院都爛掉了,什麼好醫生,不都是為了多吃一點醫保科的回扣?」
「我跟你們說哦,我家老頭子當年也遇到過這種事情,醫生輸錯葯了,還不承認的喲!」
「肯定是開藥開錯了沒注意,說不定連醫囑單都是偽造的呢?」
「好可憐,差點都醒不過來了,我要是自家病人家屬我都受不了,我都會發瘋!」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提出質疑,可是聲量太小,根本沒有力度。
「你們不覺得這是有人在有心帶節奏嗎?」
「就是啊,多麼明顯,再看新聞之前能不能先有點分辨力?」
「要什麼分辨力?人都快醒不過來了,這就不是醫生和醫院的錯了?」
「對呀?病人把生命交到你們這裡,他總不可能想自己害自己吧?!」
一時間網路上吵得沸沸揚揚,越發襯得病房走廊陰冷沉默。
那些本來就閑得慌的病人家屬,開始用一種審判和質疑的眼神看著夏眠,即使沒有說話,沒有聲音,可這些目光就像刀子,已經足夠讓人覺得難受了。
就像有無形的話在說,是自己的好心搞砸了這一切。
是自己不應有的仁慈而鬧了現在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