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天真
第294章天真
章希乾對父親的憤怒也不是沒有做過設想。
他在沈玉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就短暫想過這樣的畫面,不過說出口也不算是一時的衝動。
或者換一種方式說,原先章希乾總有一些其他的僥倖心理——
覺得總有方法可以迴轉、可以周旋,也許父親會理解自己,會同意他這樣一個唯一的要求,但不管是昨天沈玉的話,還是跟對方見面的那十幾分鐘,像一個催化劑一般,最終還是催生出了這樣的選擇。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一分鐘前在親戚和客人面前還情緒穩定、波瀾不驚的父親,現在卻突然震怒至此。
甚至可以說是暴怒。
他甚至不願意多聽自己說一句話,只因為這麼簡短的一句詢問,什麼也不願意了解,就已經完全駁回了所有可能。
章希乾其實也不算多麼逆反。
至少他雖然驕縱恣肆,但青春期父母也沒有多麼嚴加管教他。
換句話說就是也不怎麼讓父母操心。
他記得自己念中學的時候,當時父母十分喜歡帶著他出席各種各樣的上流社交場合,跟一些其他領域的人交流合作。
那時候也有不少人帶孩子來的,而對於剛認識的人來說,交流孩子本來就是一個最簡單直接,又不至於太生疏的話題。
於是當時他聽到沈玉跟別人聊過自己。
對方好像是音樂世家的,孩子跟自己的年齡相仿,當時對方真情實意地跟沈玉說知道了,孩子到了叛逆期,實在有些不好管教,又說了好幾條自己孩子不聽話的案例,直言簡直想把他關在家裡面。
那時候自己的父親好像是聽到了,舉著香檳走過來,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叛逆期?」
「這麼一說我們家希乾雖然不成器,但好歹還算聽話,不怎麼敢跟自己對著干,好像也沒有什麼叛逆期。」一句話明貶暗褒,雖然嘴上說著自己的孩子「不成器」,但實際上就是在跟別人炫耀章希乾聽話,至少不會總跟父母對著干。
也就是他口中的不存在的「叛逆期」。
可能現在父親的表情實在是過於可怕,章希乾遲來的沒有感受到什麼恐懼,只是心裡隱隱生起一種想法……
也許叛逆期這種東西不是沒有。
只是來得有點遲而已。
因此在說出那一句話之後,他並沒有開玩笑的轉移話題,或者說自己說錯了,反而重新抬起頭,看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我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是您還沒有聽清楚嗎?」章希乾的表情裡面甚至帶了一點疑惑,就彷彿對方的憤怒,並沒有落在他眼裡一樣,繼續說道,「還是要讓我再重複一遍……」
「我想找個喜歡的結婚。」
章希乾聽到一聲暴怒的抽氣。
他甚至感覺有一陣帶著強烈情緒的風劃過自己的臉,原來是章父已經下意識抬起手,想要給他不爭氣不聽話的兒子來上重重的一巴掌。
不過大概是考慮到等會兒章希乾還要出去接待客人,要是真打在臉上有一個掌印也不好解釋,主要是丟自己家裡面的人,畢竟這種事情,家醜不可外揚。
章希乾看著對方懸在半空中的手,臉上也毫無懼色:「怎麼了?」
對方整個人還是震怒的,好像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在這件事上反抗自己——畢竟其他的事還好,但這個是全家人都約定俗成的。
因此他的手還顫抖著,眼睛幾乎要瞪出血絲,但今天又是大日子,要是動靜太大,被人聽到也會很丟臉。
他只能狠狠咬牙,死命壓低了聲音說:「你是非要在這個日子上找不愉快?」
「我沒有故意針對你的意思。」大概是說了第一句,之後要表達的也就更流利了些,「只是正好回了家,昨天又沒有跟你獨處的機會,而如果我再不說恐怕你又會更生氣,乾脆就趁現在講了。」
「你這段時間是不是過得太自由散漫了一點?!」章父好像想把問題歸結在自己對他不管不問的癥結上,咬著牙說,「是不是又去外面認識了什麼不三不四的?」
「你出去找那些我都不管,可是你能不能長點腦子長點心?!不要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外面的不少人能不知道你什麼身份嗎?怎麼可能不對你有想法?說不定別人說兩句糊弄糊弄你就能把你騙走了,是不是想趁機登堂入室進我們家?告訴你想都別想!」
章希乾終於露出一抹冷笑。
也許最開始兩人的關係都不是那麼純潔,但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被拒絕的人。
章希乾重新抬起頭,眼睛不閃不避:「我也希望是這樣,我也希望對方真的是另有所圖,可問題是我還被人拒絕了!」
「你又知道對方不是欲擒故縱?」章父冷哼一聲,「人家就是拿這個當把柄想要進我們家!你被人家騙了,還要幫人家數錢,現在甚至想來對付你的父母是嗎?!」
章希乾越發覺得兩人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也覺得自己沒了跟父親解釋的太多必要,只是看著對方說道:「爸,你現在沖我發火,沖我說這麼多,你甚至不願意多問一句,對方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么?」
「你能有什麼喜歡的人?」沒想到聽到章希乾這麼說,章父倒是輕蔑地笑了笑,好像對他的選擇覺得可笑,又十分愚蠢一樣,「能是什麼樣?」
甚至不想做一些無謂的列舉。
章希乾本來是想試探一下父親的底線,沒想到現在是真的有點被激怒,他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太陽穴突突的刺痛著。
也是這時,一旁路過,不知道聽了多少的劉姨想著緩和一下兩人的關係,還是兩步走上前來,很輕地開口:「章先生,我聽說……章少爺心儀的好像是一個沒那麼多想法的女孩。」
章父表情明顯又冷了一些,但還是聽著對方把話說完。
於是劉姨又道:「似乎是個在醫院上班的醫生,沒有其他的不良習慣,一切好像都很單純。」
章父卻不以為然,只是覺得可笑,甚至還嗤笑了一聲表示不屑:「我當是什麼天仙呢。原來就是這麼一個普通到不行的女人?」
「你但凡說是個娛樂圈明星,或者什麼小模特小演員就算了,我還能理解為你是被皮囊誘惑,色令智昏。」章父眉頭一抬,「你能有點品味嗎?就喜歡這樣的東西?」
這一次換章希乾眼神冷下來:「她不是什麼『東西』!!」
大概是看到兒子被激怒,兩廂視角調換,於是現在冷靜的人又變成了章父。
他重新帶起那一副家主的面具,沒什麼情感地看著自己兒子,聽著他口中說的那一個自己素未謀面的對象:「怎麼?你現在就想維護起來了?是想為了對方不要這個家?」
「你也不想想父親給了你多少東西。」說到這裡,他不屑地一挑眉,「你看看,你也就敢這麼跟我說一說,其他的想法都沒有,拿什麼來跟我談判?」
「公司的股權還沒轉讓給你呢,你現在每天玩玩賽車,玩玩女人,好好當個紈絝公子不就行了,然後選擇該結婚結婚,今後的一切都還是你的。」
他說:「一個醫生能有什麼東西呢?她是能天天負擔你的衣食住行?還是能忍受得了你這種風流的性子?別開玩笑了!」
章希乾其實想開口,自己父親現在的每一句話其實都很值得被反駁,他想說不是的,不是那樣的,趙媛根本不是他口中說的那種人。
她會有自己的小脾氣,也沒有事事都順著自己,雖然兩人一開始的關係也並不那麼純潔,但他早就沒有那麼想過對方了。
更何況自從自己真的意識到這一點后,章希乾想,他已經對其他的人都沒有興趣了。就算是上次朋友叫人來,他也只不過是覺得興緻缺缺,一點想要接觸其他異性的想法都沒有。
可是他的父親好像並不會聽他說這些。
畢竟在對方口中,他甚至不需要問詳細,只從簡單的一句話裡面就只提取到自己想要的那些信息,從而拼接成一個極度模糊的標籤和輪廓,再將這種輪廓和標籤價值化,作為衡量是否能成為結婚對象的唯一指標。
是商人的方式,也是絕對傲慢的評價。
不過劉姨還是看出了此時章希乾面色不虞,沒辦法,只能繼續充當和事佬,畢竟這種事她這些年干過無數次。
「章先生,好像這個醫生是省三甲醫院的,很厲害,也很漂亮,還很懂事。」然後又對章希乾說,「章少爺,您也就是暫時的上頭而已,今天還是老爺子的壽辰,有什麼事都可以放到之後再說,說不定過段時間你就覺得沒意思了呢。」
然而章父好像在聽了劉姨的話之後越發不屑。
「只是一個小醫生?什麼都沒有?」他的眼神里盡數裝滿了極度的傲慢,「這就能把你迷的神魂顛倒?我也太看不起你了。」
「醫生一個月工資能有多少?能夠你買一件衣服?你這麼喜歡賽車你來說,你車壞了要拿去修,她半年工資加起來能抵一次修理費么?」章父聲音很冷漠,也足夠決絕,「我以為,在我們家這麼久,生活了這麼多年,應該懂得最基礎的兩個字……」
「——階級。」
他的父親開口說道。
「我從來不否認普通人的努力,也並不會完全抹殺這種努力。」雖然是這麼說,但他眼中的蔑視並沒有少多少,「只是普通人,窮極一生努力打拚,只要沒有合適的契機,卻是永遠也擠不上上流社會的。」
章父這麼說,好像就是在以自己的「上流」為傲似的。
「我當是多麼嚴重的事呢,現在看來這麼可笑。」他看了一眼劉姨,讓她先去忙。
劉姨只留下一個無奈的眼神,但剩下的就是他們父子倆之間的事情了,她也不便再參與:「知道了,章先生。」
「你還當個事兒似的跟我聊這個。」大概是越發覺得自己說的事情很有道理,因此也越發覺得章希乾的憤怒顯得不值一提,「要是太困了沒醒就回去再睡一覺,不要把這種丟人的事放到檯面上來。」
他極盡傲慢地落下一個眼神,甚至因此原諒了章希乾剛才下來時的無禮:「我先暫時不跟你計較,還有其他客人在。」
「不過這件事你寧願跟劉姨說也不跟我說,我還當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事呢,」他說,「看來你還是回家次數太少了,我們父子有時候還是得多聊聊天。」
「跟你說有用么?」章希乾咬了咬下唇,「劉姨至少還會聽我說,而你想聊……你會傾聽嗎?!」
「你甚至在劉姨開口前什麼都不問,你連一秒的耐心都沒有,你也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章希乾也勉強冷靜下來,看著對方說道。
不過顯然章父是聽不進這樣的話、這樣的指責的。
「你現在發這一通脾氣,我沒跟你再繼續吵下去,已經是原諒你了。」對方冷冷道,大概還要去招呼客人,他也不想在這裡再多停留,畢竟在他這裡,孩子和妻子都是身份的附屬品,面子才是大過天的東西。
「我現在暫時不跟你計較。」他已經不想多聊,徑直走向賓客,「你發瘋也自己回房間發,晚上你爺爺生日,最好是換一件西裝,別邋裡邋遢的。」
他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畢竟……你能捨得下現在的一切么?」
「你的家世你的賽車你的其他愛好……」他再一次輕蔑地笑了,「對方根本給不了你,你在天真什麼?有情飲水飽?」
「對了,晚上出來記得把頭髮也弄一下,可別丟了你爺爺的臉面。」
章父說完這一句就已經重新走向客廳,只留陰影里的章希乾還站在原地。
章希乾看著父親的背影,好像一點一點知道了什麼。
看看著對方的影子逐漸消失,他的嘴角終於露出一個不知情緒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