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5陪我到時光盡頭(2)
「餐后我在酒吧間抽煙,見到牌員走了進來,在吧台上要了一杯可樂,我微微地舉了舉杯子,他笑了笑,走近聊了起來。
「這人姓魯,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說是個作家。我問他寫過什麼東西?他舉了幾個名字,我聽都沒聽說過。問他怎麼會到賭場來牌?他說做作家要體驗生活啊。我想進了賭場的人一眼就能看透,人人都像紅眼狼似的,輸了想扳本,贏了總覺得不夠。有什麼好體驗的?倒是某些賭客出手很大方,小費一給就是一百。我也不去點穿他,讀書人要面子。又聊了一陣,抽了兩支煙,老魯站起身來說要當班了,繞過我身邊時像是自自語道:『十六號桌位不錯。』
「我聽了不動聲色,又叫了瓶啤酒,慢慢地喝完,站起身來踱出酒吧,來到十六號桌位。最低十美金起押,最高是一萬美金。牌的是個女人,十指尖尖,戴了六七個戒指。我找了個最邊上的位置坐下,換了一百美金的籌碼,十、十五美金地押,玩了一個多小時,沒什麼輸贏。
「女荷官休息去了,換上來一個矮個子,看上去也是新手,牌的手勢都還不熟練。我漸漸地加大賭注,五十、一百地押。莊家運氣不好,連續爆掉好幾副。我最後拿到兩張j,想了想,把牌攤明在桌上,每張牌押上一千美金,示意莊家牌。
「矮個子抖抖索索給我一張牌,我一看,是張九;手又向另外一張指指,過來一張七。我的記憶中這局牌大牌已經出來不少,又冒險叫了一張,一看是三,我擺手叫停。看莊家的戲了。
「矮個子翻開桌上的暗牌,是九點,一張明牌是五點,莊家不到十六點必須追,他再來一張。揭牌時我心都跳到喉嚨口了,牌揭出來,是張黑桃皇后,莊家又一次爆掉。」
這傢伙講得眉飛色舞,我知道講得天塌下來也只是空歡喜一場,賭場是山,賭客是路,只有路繞著山走的,憑你再精明的賭客,難道還能把賭場贏下來嗎?
「那天晚上我穩坐十六號桌,不管矮個子、女荷官,或別的牌員,無一不是我的手下敗將,我面前的籌碼越堆越高,總有三四萬美金吧。我贏順了手小費也給得大方,隨手幾百美金的籌碼就扔出去了。錢已經不是錢,只是一塊花花綠綠的塑料牌子。媽的,我賭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一種睥視一切的感動。」
我忍不住挖苦他一句:「自己姓啥都不記得了吧?」
臧建明答非所問地說:「古人講得有道理『滿則溢』,當你手氣好得不能再好時,你已經要開始走下坡路了。這時有兩個選擇:把手中的籌碼換成支票或現款,落袋走人。這種人是被認為腦筋清楚的,但在道中人看來,這些人太看重於錢財,而放棄了更高一層的樂趣,算不了上品;另一種人是真正的賭徒,他們不在乎一輸一贏,不在乎錢上的得失。贏固然好,輸也有樂趣,享受從手風澀到手風順,也同樣享受撐逆風船。他們要的是在賭海里沉浮的感覺,要的是靈魂出竅的暈眩感覺,要的是那種眼觀鼻、鼻觀心的迷醉感。為了區區幾個小錢,放棄至高無上的快感,這種人是不入我眼的。」
我說:「三萬美金可不是區區小錢啊。」
臧建明把手一揮:「老大,人生無常,錢財更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似水流轉,今天進你口袋,明天入我賬面。就說那個香港富豪吧,三代以前可能還在廣東種地,爬啊爬的爬成了個富豪,但一個坎兒過不去還得出錢。照他那個兒子的德行,再過三代可能就淪落為貧民了。錢財並不能保證什麼。
「三萬美金在我看來一樣是區區小錢,唯一不同的是這點小錢給我買來一個禮拜的快樂時光,和長久美好的回憶。老大,吃我們這行飯的,今天不知道明天。三萬和三百有什麼區別?」
賭棍有他自己的絕對真理,我知道再怎麼說也沒用。
問題是來美國快一個月了,今後怎麼生存下去?坐吃山空,總要有點收入。我指望不了臧建明,賭鬼的手指縫都是漏的,再多的錢都會漏走。我希望歪嘴和欒軍能早點過來美國,助我一臂之力。但蛇頭說近來風聲很緊,他可不想蹲大牢,越南還有八旬老娘等著他寄錢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