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四十五210公分的信念(3)
「你家地上有板岩嗎?」他問道。***
「你說什麼?」她說。
「你家有什麼樣的石頭?」
「我不知道……」她看了看身邊的其他人,想看有沒有人聽懂了他的話,「我們沒有。但是當然,無論你要什麼,我們都可以把它們弄來。」
「我需要地上原本就有的。」
「什麼?」
他聳了聳肩。
她們等著他解釋。
在經歷過這樣一個早上后,他對聊天失去了興趣。早上,他數了三十二種鳥類,包括乾瘦的蠣鷸、黑腹行鳥、西方濱鷸和剛從北邊飛過來的太平洋潛鳥。山谷彷彿又恢復了生機。前天晚上,他在太陽落山之前開車去了以前的薩默斯海關大樓,在那裡等了三十五分鐘,終於等到
1這裡指的是美國。
一隻孤獨的沃克斯雨燕飛進了他的視線。那隻纖弱的小鳥最後消失在一個巨型煙囪的洞里,過了一會兒,又有十二隻雨燕也飛了進去,緊接著是幾百隻。它們伶俐地轉身迴旋,在暮色中捕捉昆蟲。那幾百隻雨燕組成了一個高高的漏斗,旋轉著鑽進煙囪,彷彿是飛回瓶子里的妖怪。
當諾姆和瑪德琳到達派對的時候,屋子裡面已經擠滿了人,很多人正來來回回地向臨時酒吧台走去,不停地說著「請讓一讓」。莫里斯·克勞福德正在倒兩人份的酒,一邊還不忘向每個人獻上恭維之詞。諾姆花了五分鐘才找到簡奈特。她一看見他,就把他拉到一面牆邊,把照片指給他看,上面似乎是一個光著膀子、從屁股以上被樹葉覆蓋著的男人。他漸漸意識到裡面的主角竟是自己的兒子,臉立刻紅了起來。他轉過身去,一下子就看到了矗立在人群中的布蘭登,他被一群女士包圍在遠遠的角落裡。那一群格外開心的人中摻雜著幾個他不願意見到的傢伙:盧梭教授、「化糞土為電力」、雷·蘭克哈爾和—上帝啊!—還有麥克阿弗蒂警員。
「全都是布蘭登!」簡奈特興高采烈地說著,好像某個奇迹正在生,而他到目前為止還沒現似的。
他瞥了一眼瑪德琳,現她正被門口那一堆狂笑的人包圍著。實際上,他自己也被人圍住了,好像都把他錯認成了其他人一樣,他們那尖厲的聲音不停地在他的耳邊響著。竟然連維尼都抓著他,向他恭喜他兒子的展出成功—這一次臉上並沒有帶著得意的笑,那隻鄭重地伸出來的手裡也沒有任何大麻煙。諾姆被這些關注弄得全身熱,眼睛的焦距也不是那麼清楚了。他突然有種想沖回車庫的衝動,就那樣一個人待著,看著他的船,然後在瑪德琳·盧梭那自信的眼睛里重新做人。
布蘭登的眼睛向她那邊飄過去兩次,才把她認了出來。她穿著長袖襯衣和一條新的牛仔褲,頭變薄了,蜷曲著貼在她的臉上。她的皮膚也晒黑了,不過站姿更直了。他看著瑪德琳拍了一下母親的肩膀,突然之間,兩個人擁抱了一下,還左右搖晃著,好像剛剛獲得了什麼大獎一樣。然後蘇菲把瑪德琳拉到他為她畫的三張肖像畫前。她看到之後,用兩隻手蓋住了眼睛。是不是那些畫太糟糕了,讓她無法接受?面前那幾位站著的女士問了什麼,他根本沒有聽見。他只好向下瞟了一眼,請那位加拿大女士再重複一遍。他又抬頭看去,卻已經找不到瑪德琳的身影了。耳邊充斥著太多的聲音,結果他又沒能聽見那位女士的問話。
「布蘭登,拜託了,請解釋一下這幅畫。」
他轉身看向人們所問的那幅畫。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顯微鏡下研究自己的血液,同時還要接受別人的提問。
另一位頭稀薄的女士不耐煩地嘟囔著,說藝術根本就是「人眼裡出西施」的東西,而且坦承自己不理解藝術。「我很抱歉,可這裡的大多數東西在我看來都像是小孩子的遊戲。」
布蘭登看著母親領著他那臉色通紅的父親走到一幅油畫前,畫里的她正伸出手想努力抓住各種文字。另一幅畫里的諾姆正在輕拍珍珠那與眾不同的腦袋—上面有著棕色和白色相間的花紋。即使隔著整個屋子,布蘭登也可以看清他父親的臉,他正咬緊牙關阻止自己哽咽出聲。他又轉而四處尋找瑪德琳的身影,感覺自己像是得了幽閉恐懼症似的。他的腦袋裡,不停冒出一些新的詞語,翻騰攪動著。忽然他看見一個陰影在屋裡閃爍,接著又是一個,最後閃出很多拍著翅膀的影像,他趕緊半蹲下去,終於看見窗戶外面那些小剪子般的燕尾。他向前看了看,那些女士正背對著他,熱烈討論「二十一點」的策略呢。他趕緊偷偷向推拉門邊溜去,靜悄悄地潛入暮色之中。景色是如此清晰,就像是經過數碼處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