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哲學與智力(9)
就如我在《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說過的,那些顯而易見的事物和道理是經由我們的直觀,而且,任何確切、真實的領悟都是這樣。所有語都有的無數比喻方式——它們都在致力於將抽象的事還原為可以被直觀的事物——都證明我的說法是正確的。這是因為僅僅依靠對事物純粹抽象的概念並不能使人們獲得真正的領悟,雖然我們可以用抽象概念來談論這些事,就好像有很多人都以這種方式大肆談論許多事一樣。事實上,有一些人在談論事的時候甚至連概念都不需要,他們只需搬弄字詞,例如用一些學來的專業或技術用語,就足夠應付了。相比較而,想要真正明白某樣東西,我們就必須先從直觀上把握它,然後在頭腦中獲得一幅清晰的圖像。如果可能的話,這裡的圖像要直接取自現實本身;如果這很難做到,那這項工作就需要交由想象力去完成了。甚至那些過於宏大或者過於複雜、我們很難徹底看清的事,也必須在我們的腦中留下某些可被直觀的部分或者某一具有代表性的典型案例——如果我們真的想要明白這些事的話。假如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我們至少要嘗試著通過直觀圖像或者明喻來達到目的,因為直觀的確就是我們認知的基礎。這個道理也同樣反映在我們處理龐大數目和只能運用這些數目來表達巨大間距的時候,例如,研究天文學的時候——此時我們確實正進行著抽象的思維。這些數目的含義並不會被我們真正和直接地理解;它們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比例上的概念。
但是,哲學家與其他人相比更應該從直觀知識——一切知識的源頭——去汲取素材;哲學家的眼睛應該永遠關注著事物本身,讓大自然、世事以及人生成為他的思想素材,而不是書本。並且,他必須將所有流傳下來的、現成的概念放在自然生活中去檢驗、核實。因此,他不可以把書本看成是知識的源頭,書本不過是他的輔助工具而已。這是因為那些從書本獲取的知識不過是經過他人之手的二手貨,並且,這些知識某種程度存在著失真、歪曲的現象。它們只是事物原型——這一世界的反射或是影像;並且,反射事物的鏡子通常來說很少是完全乾凈、無塵的。相比較,大自然現實卻是從來不會說謊的;對於大自然而,真理就是真理。所以,哲學家須以大自然為研究的對象,亦即,大自然清晰、顯著的特徵和它主要、根本的特性生出哲學家需要琢磨的問題。這樣,哲學家所要考察的課題就是大自然中普遍和重要的現象,也就是那些隨時、隨處可見的事物。他應該把專門的、特定的、稀有的、細微的抑或轉瞬即逝的事物現象都留給動物學家、自然科學家、歷史學家。哲學家關注的是更為重要的事;這個世界的整體、本質和根本真理是哲學家所要追隨的更高目標。所以,哲學家不可以同時糾纏於那些微小的事和瑣碎的細節,就如從山巔審視全景的人不能同時考察、斷定谷底生長的植物一樣——這些工作應該留給在那裡研究植物的人。一個人如果將全身心都投入到某一專門的學科分支里去,雖然是出於對這一工作的熱愛,但對所有其他的事也就肯定是漠不關心了。這是因為將全副力量奉獻給某一個專門領域的前提條件就是對其他事一無所知,這就像如果要和一個女人結婚就必須放棄所有其他的女人。據此,具備出色頭腦的人是不會完全獻身於某一專門的知識分支的,因為他們所關心的是對於整體事物的認識。這些人不是士兵長,而是統帥;不是樂器演奏者,而是樂隊指揮。一個偉大的思想家不會置整體事物於不顧,而局限於去精確了解這個整體事物中的某一分支、領域,及其與其他事物之間的關聯,並以此得到滿足。具有偉大思想的人會把目光瞄準在事物的整體上,將他的全副精力都投入其中——在世界的普遍方面,沒有任何一件事對於他來說是陌生的。因此,他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只消磨在某一個學科分支的微小細節上。
在長時間凝視某一物體之後,眼睛就會變得遲鈍且看不清這一物品。同樣,對一件事花太長時間去苦思冥想會使智力遲鈍,也會無力琢磨以及把握其思考的對象。在這兩種形之中被凝視和思考的事物都會變得模糊、混亂。此時,我們就要將事暫時放下,待到重新凝視和思考時,我們就會現清晰的輪廓又重新展現出來。所以,柏拉圖在《會飲篇》中的說法——即蘇格拉底有一次在思考突然想起的問題時,如同雕塑一般呆立二十四小時不動——不但「不是真的」,而且,我們還可以補上這樣一句:「這種杜撰實在不怎麼高明。」從智力需要得到休息的這一事實,我們便可以解釋為何在間隔一長段時間以後,當我們以全新、陌生的眼光,不帶偏見地去重新審視日常世事進程時,其中內在的關聯和含義就會異常清晰、純凈地呈現在我們的眼前。事物由此而變得簡單、明了;此時我們就會無法理解為什麼這樣清楚、明白的事卻不為時刻浮浸其中的人所注意。像這樣的清晰時刻因此可以比喻為「靈光閃現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