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 回不來(0011)

出不去 回不來(0011)

「二娃,政審你們家是要迴避的,明天鄉裡面來人,你們就不要露面了。我們家政歷清楚,你娃兒呢,也表現很好,隊里的人都誇里是個好娃娃。不用擔心,沒問題的。」二爺叫二娘把東西收下。

「二爺,二娘就受累你們了。」山椿說。

「受啥累喲,我們二娃考起幹部了,二娘高興呢。放心吧,保證把飯菜弄好。」二娘高興地說。

「二爺,我的歲數在填表的時候報大了一歲。」山椿對二爺說。

「為什麼呢?」二爺問。

「我也不知道,田書記看我只有十六歲半,就叫我報大一歲。」山椿說。

「哦,田書記是個好人。那就是說你現在是六七年生哦。」二爺說。

「是的,表上是填的六七年。」山椿回答。

「這事兒別說。這次招人只要求高中畢業,歲數方面沒作限制,政審時也不會去看歲數,他們下來會拿著你填的表,只是看家庭歷史和現實表現。不用擔心。」二爺多年的村幹部了,見多了這些。

「今天開會時,田書記說主要看本人現實表現,家庭成份這些都不考慮。」山椿說。

「這幾年對家庭成份都不納入政審範圍了,地主的子女都可以考大學和當兵了。」二爺說。

「山椿,安逸喲,當官了,二天沾點光哈。」山君的哥哥山火,一個天生的樂天派,什麼事都愛開玩笑,人稱閃火匠,看見山椿和山川就跑過來開起了玩笑。

「火哥,當啥官喲,還不是吃農村飯拉紅苕屎。依然是農民一個。」山椿說著實話,也是說著心裡的糾結吧。

「只是沒吃國家糧嘛,還不是鄉官兒。哪天上任,我們章家灣整頂八抬大轎把你送起去。」山火依舊玩笑著。

「光八抬大轎還不夠,還得來一個鳴鑼開道。山椿,有出息了哦,當鄉幹部了,章家灣的榮光。」又有人在喊。

「山毛大哥。啥子幹部哦,還不是農民一個。好久空了,再聽你吹三國哈。」山毛是老三屆的初中學生,一部三國讀得滾瓜爛熟,一有空閑就圍上一圈人吹三國。本是一個有前途的青年,可是畢業后在農村呆久了,看不到出路,被人牽進了梅花黨,成了反革命份子,但人依然樂觀。

一路回家,碰到的人都以各種方式祝賀著山椿。

「沒問題吧。」睡前,媽媽還有些不放心。

「媽,沒問題,弟弟的現實表現沒問題,我們家歷史又清白,有啥問題?」山川也是聽二爺說了的,心裡有底。

「媽,山君要出嫁了?」山椿回家時和山君見了,但不知媽媽曉不曉得。

「是吧。在童安街上找了個男朋友。」媽媽回答。

「就是,我去童安買肉和酒的時候,在街上碰到她,我們一路回來的。」山川說。

「那家人如何?」山椿還是不太相信山君說的那男人好賭錢,想再證實一下,因為他心目中的山君姐,是容不下這些惡習的,也不相信山君說的賭她的愛情和生命。因為他覺得為了這麼一個城市戶口,賭上自己的一生,沒道理的。

「街上坐,吃國家糧的。」山川說。

「家庭還行,但,是坐街的。人呢,聽說是愛賭,沒找到街上的女娃兒,農村的他又看不起,三十多了吧,還沒結婚。這回看你君姐能幹又漂亮,還是高中生,就同意了。」媽媽說。

「君姐非得嫁個賭鬼嗎?」山椿看著媽媽問。

「人,都是命。沒辦法。」媽媽說,心裡卻是知道,這都是那戶口鬧的。

「君姐也這麼說,你們都這麼認命嗎?」山椿想不通。

「不認命咋辦?你君姐這幾年也不認命,可一個農字壓在那兒,出不去,有啥辦法?」媽媽看了太多這樣的事情,農村人的無奈,農村人的苦累,沒法言說。

「農民咋啦,農民就不過活了?」山椿大聲的說。

「不是不過活,是過得艱難和辛苦。是太辛苦太艱難了。不得不向命運低頭。」媽媽平靜地說。

山椿沉默了。農村人那樣不艱辛?餵雞鴨鵝生的蛋,要交國家一半,養頭豬,要把硬半邊交給國家,收了糧食,要把最好的交給國家,一到青黃不結的荒月時節,家家都喊吃不飽,餓著肚皮還得下地幹活。這幾年好點了,土地下了戶,累死累活的干,總算不缺吃的了,可從嘴裡省下的錢糧,都用在置辦耕田種地的行頭上了,農民們依然過著緊巴巴的日子,手頭緊沒錢用。這些山椿是知道的,也親歷過,可聽媽媽說起,還是想流淚。

「山椿,你二爺叫你去一下。」山椿和媽媽,哥哥正準備吃午飯,有人在外面叫。

「好呢。」山椿答應著站起身來。

「不是說叫我們迴避嗎,怎麼又叫你,別出什麼事兒哈。」媽媽有些擔心。

「不會有事吧。」山川有些擔心。

「不急,我去看看就曉得了。」山椿心裡到是坦然,安慰著哥哥和媽媽,出了門。

「山椿,這是鄉上周書記。」二爺見山椿來到,就介紹說。

「我認得,那天在鄉上考試見過。周書記好。」山椿打著招呼。

「不錯,年輕人不錯。」周書記笑笑。

「山椿,周書記的意思是你成績好,還在學校讀書,可不可以不去當幹部,他叫我勸你,我說這事兒你自己做主。」二爺不好頂著周書記,也不甘心山椿沒聽明白而錯表態,就遞著點子說。

「我不讀了,能考上,就去當幹部。」山椿一聽就明白,沒猶豫。

「別忙著做決定嘛。考慮一下。這個招聘幹部,還是農村戶口,不比考大學好。」周書記依然笑著說。

「農門深似海,出去難,出不去。當幹部,雖在農門,可做著管農門的事兒,我還是去當鄉幹部吧。」山椿心裡主意早定,沒有什麼可說的,就直接表了態。

「王書記還說了,你放棄招干,去考大學,於人於己都好。鄉里還可以給你補償。」周書記又說,他其實也是沒辦法,臨出門前,王同龍把他拉到傍邊交待的事,他也只是照辦。

「補償?」山椿沒明白。

「就是給你上學補貼點錢。」周書記說。

「哦。我還是去當幹部吧,考大學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山椿內心對鄉上的補嘗很上心,可心裡卻想著自己的修正主義,人生有路就走,不斷的修正吧,所以,他拒絕了。

「哦,你退出了,王書記說還可以照顧你家其他人到鄉辦企業上班。」周書記又說。

「哦,有這好事兒。」想著哥哥山川,山椿說話的底氣沒那麼足了。要知道,這年月,能到鄉辦企業上班的,那可是有關係有背景的人,這到是相當具有誘惑力。

「就是,王書記給我這麼說的。」周書記說。

「是王書記說的?不是鄉黨委的決定吧。」二爺聽出了弦外之音,便問。

「山椿,你可以考慮考慮,我們完全尊重你的自願。」周書記對二爺點點頭,也給了山椿暗示和提點。

「要問我媽媽。」要是哥哥能去鄉企業上班,也是件天大的好事兒,山椿有些收心動了。

「那叫你媽媽來談談。」周書記內心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要是山椿繼續讀書,能考上大學,能轉城市戶口,吃上國家糧,是天大的好事。他的名額讓出來,王書記的兒子也能當上鄉幹部,山川還能進鄉辦企業去上班,這對幾方都是有利的事兒。

「不可能,不幹。」媽媽被叫來了。

「你先別忙下定論嘛。山椿退出,可能給別人一個機會,山椿考大學出路也更好,你家大娃也可以進鄉上企業去上班。一舉多得哈。」周書記勸道。

「不行。你們不能逼我們退出。」媽媽很堅決。

「我們不是逼你們,是完全你們自己做主。我們只是給你們分析分析利弊。」周書記說。

「不用分析了,我不去鄉辦企業工作。」山川也跟在媽媽後面來了。

「真的不考慮考慮?」周書記問。

「不考慮。」媽媽大聲地說。

「那好吧。今天我們的任務也完也了,山椿的政審沒問題。鄉上匯總研究了就上報,先祝賀山椿了。年輕人不錯。」同書記收起了文件資料,看似無情卻有情。

「章支書,謝謝你的招待,告辭了。」周書記和二爺握握手走了。

「二爺,到底是咋回事兒?」媽媽問二爺。

「可能是哪個當官的有人想上,想讓二娃退出,開的條件還不錯。」二爺心裡明白一定是當官的有人想上,不然,是做不出這舉動的。

「他這條年哄鬼吧。要不,讓他把開出的條件寫下來,蓋上公社的公章,我可以考慮考慮。」媽媽看著山川說。

「媽,別考慮了。我真不去鄉企業上班。」山川急忙說。

「你夢嘛,給你寫下來蓋章,王干精的粑粑有你烙糊了的。空頭支票一張,我剛才就怕你們上當。」二爺說。

「他還整不整啥子夭蛾子哦。」媽媽聽了有些擔心。

「估計不會了,周書記的話里聽得出,他也是沒辦法,做做表面文章向王干精交差。政審沒問題了,他也沒辦法。」二爺說。

這天下午四點,各政審小組都回到了鄉政府。田良和王同龍,召集各政審小組在黨委會議室開會,匯總政審情況。

「各組彙報情況。」王同龍坐在椅子上,很嚴肅地掃視了大家一眼。

「高灘村二組張竹,家庭歷史清白,本人表現較好,無政..治歷..史問題和現時表現問題。」高灘村駐村幹部報告。

「獅子村九組王芳,革..命干..部家庭,無政..治歷..史問題,現實表現較好,無問題。」獅子村駐村幹部彙報。

「四縣村八組章山椿,家庭政..歷清白,本人表現良好,無政..歷問題。」周副書記彙報。

「這個章山椿不是還在學校讀書嗎?」王同龍板著臉問,對周書記沒能達成他的目標,很是不高興。

「是的,章山椿去年高中畢業,差幾分考上大學,現在區中學複習。我們從各方面對章山椿進行了考察,他對參加招聘幹部考試,做一名聘用幹部態度端正,對做好乾部工作意志堅定。」周副書記回答,心裡想著,工作做了,人家不願意退出,你有啥辦法,難道還能硬逼人家?

王同龍明白了周副書記的話,他的利誘沒成功,一臉陰沉,沒有說話。

「黑漆村三組王同讓,政..歷清楚,現實表現較好,符合招干政..審條件。」黑漆村駐村幹部彙報。

「治山村一組蘭英,本人現實表現較好,出生地..主家庭,無其它政..歷問題。」治山村幹部彙報。

「家庭出生地..主,這就是政..治歷..史問題嘛。這樣的人也能通過?」王同龍立即說道,心裡想著,要是把這人拿下,侄女王曉梅不是能遞補嗎。

「這次的招干考試政..治審查條件里對家庭出..生沒做特別要求,按照當前征..兵政..審條件,地主家庭出生也是符合的。這個招聘幹部,也應該沒問題吧。」武裝部長看出了王同龍有心思,覺得做人不能太過份。

「這招幹部可不能和當兵比,能當兵不一定能當幹部。」王同龍來了一個歪理邪說,當兵保衛祖國那政..審可是最嚴格的,怎麼到了他這兒就成了家庭出生地..主,能當兵未必能當幹部?

「當兵都可以不看家庭出..生,當幹部為什麼還要看家庭出..生呢。」武裝部長據理力爭。

「這個家庭出..生不好的,就是不行。」王同龍不退讓,耍起了他當書記的威風。

聽著兩人的爭吵,田良心裡明白是什麼原因,但不好說。只得看著鄉長湯長華。

「這個,田良,縣上和區委是什麼意思?」鄉長湯長華也明白其中的奧秘,不緊不慢的看著田良問。

「縣上對幹部的政..審總體原則是政..歷清楚,現實表現良好。區委孫書記和王區長的觀點是嚴格按縣上精神辦,並強調招聘幹部是一項全新的工作,於公,是完善我們的幹部隊伍,補充新鮮血液,有利於推進我們的各項工作。於私是關係到幾十個年輕人的人生之路,他們的前途與命運掌握在各位手中,各位一定要認認真真做好工作,公公正正把好關口,用包容的心態對待實際問題。這是孫書記的原話。」田良說。

「哦,那就不爭了,徵兵政..審都能過,我看招干也沒問題,是吧。」湯鄉長眼光從老光眼鏡架子上方透出來,逐個看著王同龍和在座一干人。

所有的人都沒說話,會議室一片寂靜。王同龍心裡恨得牙痒痒的,這個田良明知道王曉梅第十名,還這麼堅持,硬是不給自己面子,還搬出湯長華來說事。這湯長華也是,你女兒初中畢業上鄉五員,我都沒說啥子,你還不我幫的忙。

「繼續彙報,好吧,同志們。」過了幾分鐘,湯鄉長輕輕地說。

他心裡也知道這王同龍肯定要怪自己沒有幫他,但,這招聘幹部是新生事物,上面很重視,出不得半點差錯。還有,自己不說,田良這人,是個正直的人,也會把這個情況帶上去,那時被動了反而不好。

「壇罐村九組胡仁昌。從調查的情看,胡仁昌是高八零級的畢業生,在校成績很好,回鄉表現也不錯。問題在於他的父親胡道學,參加過梅/花/黨,是梅/花/黨的團..長。」壇罐村駐村幹部彙報道。

「哦,梅/花/黨的團/長。那這樣的人不能當幹部。政/審不合格。」王同龍立馬說,終於抓到一點希望,自己兒子王小帥有希望了。

「mhd在我們鄉是個重災區,梅/花./的司..令、軍/長都在我們鄉,團./長就好幾個。其實,從調查中看,好些人都是糊里糊途進去的,連梅/花是個什麼東西都沒弄清。」鄉公/安員說。

「那更不行哈,問題這麼嚴重,他們的子女還去當幹部,老百姓怎麼想?」王同龍高聲地說。

「梅/花/這個案子弄完沒有?定性沒有?」湯鄉長對這政審的公正性還是很看重。

「這個案子理了好幾年,牽涉很廣,人很多,這兩年沒有動靜了,也沒定性。」公/安員說。

「現在這案子是怎麼一個狀況?」湯鄉長又問。

「梅/花的案子,王/光/美中呢,說是牽涉到王/光/美,當時整得凶,現在基本上沒查了,但也沒結論,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公/安員說。

「沒結論?我們鄉那個梅花..的司/令和軍..長不是還在班/房裡嗎?要是沒問題,為啥沒平/反沒放人?」班..房就是老百姓口中說的監..獄,在監..獄里關著就是犯/人,王同龍的說法也很有道理。

「王/光/美現在也平/反了,應該沒問題了吧。」有人小聲說,這到也是,既然是那案子牽涉到的,那他們都平/反了,下/面這些事兒還算事兒嗎?

「王/光/美/平/反了,不等於梅花..黨PF了。」王同龍一拍桌子厲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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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去 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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