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 回不來(0118)
「洋盤過屁,幾次差點砸死在井下,他下井提心弔膽,我在上面,一家人提心弔膽,天天過這種日子,人都要整崩潰了。」曹芬說起那些日子也是一臉的痛苦。
「日媽的,還不是怪你。老子當年就曉得下井的危險,我爸爸沒少說過這些,我要去下井,我媽是不同意的,我也很害怕。可你那時看我不是城市戶口,看不起我,老子一賭氣,就是下十八層地獄也要整回個城市戶口國家糧來。心一橫就去了。」左宗建不無痛苦地說。
「那是喲,你娃解決不到這城市戶口,哪個嫁給你個農民嘛。」曹芬也不避諱當年的真實想法,那年月人們都為這個戶口是農村的還是城市的而掙扎,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
「嗨,還是愛的力量偉大,左哥為了姐,寧願下十八層地獄,讓人感動。」梅紅看大家這話題說得太沉重,就開著玩笑。
「那是喲,我說你是個農村娃兒,不幹了,哭了幾天。」曹芬說。
「這個曹芬沒說假話,我可以作證。」山椿當年是看到左宗建為曹芬而痛苦,而消沉。
「當時,我真的覺得天都要垮了,人都不想活了,一個人坐了一晚上,煙蒂都堆了一大煙灰缸。一夜之間人瘦毛長,都變形了。」左宗建回憶起當年,還心裡疼。
「這個我也可以作證,親眼所見。」山椿淡淡地說。
「這麼說來,這十八層地獄下得著,有意義。」張竹說。
「當然,下十層地獄換回一個城市戶口和國家糧油證,還完美了你們的愛情。愛情還有了三個結晶,賺了。」山椿調侃。
「那是,賺大發了喲。」曹芬笑得也很開心。
「現在又從地下轉地上了,還管著這地了,這不是賺,是翻天。」梅紅說。
「這些事也真說不清,這裡她哥把我調回來,是以工代干。如果沒這城市戶口,是沒資格的。有了這城市戶口,我才能回來,從地下來到地面工作,進了這國土所當所長。」左宗建不無感慨,這世上的事,真的說不清。
「看來,你這地下工作沒白做,祝賀。」張竹說。
「說了我,說說你,這麼多年還是個白板,不應該呀。」左宗建說。
「水平差,能力缺,命如此。」山椿很無奈。
「別說那些沒用的,你們倆弟兄還不說實話?」曹芬也很想知道山椿是怎麼一回事兒。
「唉,剛上班吧,人家說,你還能幹,把我拖進了鄉鎮企業領導小組,聯繫企業。人微言輕,沒發言權。可也忍不住建了些議,人家不聽。後來,他們一意孤行的辦的幾個企業都垮了,有一個還賠了十多萬,十多年前的十多萬是個啥概念?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兒,這下吧,追責。實際負責的給了個記過,鄉企領導小組成員也給了個記過。我不服啊,但沒球法,還是給了個記過。過後招聘幹部第一次提升人員時,說我被記過處分過,不得行。我吧,能力還算好,處事也不差,領導就說對我不公,不過呢不怕,三年一過,就不影響。可熬到下屆吧,撤區並鄉,多出了許多領導,還能考慮你?一晃,就這樣了。」山椿兩手一攤。
「看來你運氣不好。」曹芬說。
「運氣好呀,討了個好婆娘。」山椿看著梅紅笑。
「這點倒是,不過呢,你比起我家老左來,還是差。」曹芬是不打擊山椿不罷休。
「我哪裡差了?」山椿問。
「我娃三個,個個都能打醬油了,你呢,還在這兒。」曹芬點了點梅紅的肚子。
「你行,向你學習。」梅紅笑。
「聽金書生的意思,開了年換屆沒問題了。」左宗建說。
「唉,塵埃沒落定,都是懸在空中飄飛的。」山椿說。
「那這些年你就沒有機會調動出去?」左宗建問。
「有啊,可幾次都被那城市戶口給卡死了。」山椿淡淡的說。
「張竹,好久回家過年?」山椿問。
「唉,回去不了哦,值班。這公安當起惱火,逢年過節特別忙。」張竹說。
「哦,辛苦了」。山椿說。
「那個馬清君,有點消息了。」張竹說。
「啊,她在哪?」山椿和馬清君同事不久,對她的能力和處事還是很高看的。就是吧,被那龍恩科一愛一甩,弄起來這心病,一個人就毀了,就不見了。
「唉,她也是命苦。生在幹部家庭,趕上末班車,頂替父親當了鄉幹部,本來很美好的生活。就毀在了有些人保密性不強上了。」張竹說。
「啊,什麼意思?她不是耍朋友被男朋友甩了才得了病,才走失的嗎?」山椿感到驚奇。
「她在上初中的時候,住在她當鄉幹部的爸爸寢室,爸爸常常回家去幫家裡干農活兒,她經常是一個人在鄉里住。那幾年不是治安很亂嗎?流氓混混兒就盯上她了,被輪/奸了。本來這事呢,也沒敢張揚。可八三嚴打,這幫混混交代出來了,也找她印證了。這本來是很秘密的事兒,可公安上有人喝了酒就和人擺出來了,恰恰遇到他男朋友也在。聽得這話,就堅決不幹了,甩了她。」張竹說。
「這樣的事,怪不得她男朋友吧。」左宗建說。
「其實呢,本來馬清君在鄉上是沒耍朋友,也拒絕耍朋友的,原來大家都不明白什麼原因,現在看來一定是因為這事兒。可那龍恩科本來是和王芳耍了好幾年的,見到馬清君后,就不顧幾年的感情甩了王芳,追馬清君,也打動了馬清君,心底的情絲被激活了,愛得很甜蜜,卻不承想被甩了。還有,因為這個原因,慘痛的傷痛疤又被血淋的撕開,誰受得了?」山椿說。
「她悲慘了,王芳卻躲過一劫。所以前次王芳失戀痛苦的時候,我給她說了這道理,她也放開了,過後就申請調清流去了。」山椿說。
「哦,是這樣的啊,我原來還真不明白王芳咋就一下子調起走了。」張竹說,其實張竹最初的心裡是喜歡王芳的。
「那人呢,現在在哪裡?」梅紅聽得也有些戚戚然。
「是被人販子賣到河南去了。」張竹說。
「這人命苦,能不能想辦法把她解救回來?」山椿問。
「我正在安排。」張竹說。
「一個鄉婦女主任,就這麼被人賣了,你得好好探查一下。」山椿隱約感到沒那麼簡單。
「那龍恩科不甩王芳,不去招惹馬清君,也許馬清君不會這麼慘吧。」曹芬說。
「這個當然,同樣是鄉幹部的女兒,同樣是鄉幹部,同樣的漂亮優秀,他為什麼甩的王芳?」梅紅問。
「王芳雖然是鄉幹部,可她和我們一樣是招聘的,是農村戶口農村糧啊。」張竹說。
「這,唉,這城市戶口農村戶口之分有時候真的是整死人。」梅紅小聲嘀咕。
山椿到章家灣時,發現章家灣少了過年時節的熱鬧。一問媽媽,才知道,一是外出打工的人多了,回家過年的人少了。二是山君姐身體已經走到盡頭,只有一口氣吊著。
聽媽媽說了,山椿立即去看山君姐。梅紅要跟著去,被媽媽叫住了,說是梅紅是懷胎婦,不宜去。農村的傳說,是有重病人或將死或已死之人的地方陰氣重,不適宜重身子的人到場。
梅紅聽得就不好再去,只叫山椿問君姐好。
山君姐真是到了燈殘油盡的地步了,可她才三十五歲啊。
山君的屋子裡站滿了人,有君姐的至親,更多的是章家灣章家幾大房的本家。
大家看山椿到來,也沒有出聲打招呼,只是點點頭,臉上都是肅穆沉靜,顯現出對人之將死的敬重與悲傷。
火哥站在山君的床前,不時的查看著山君的氣息。
兵哥和李洪芳坐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也靜靜的沒說話。安靜,還是安靜,肅穆,還是肅穆,卻透著十分沉重的威壓。
山椿來到君姐床前,摸著君姐冰涼的手,看著君姐蠟黃的臉,撫去君姐無神的眼框里溢出的淚花兒,理了理君姐凌亂而有少許銀絲的頭髮。然後,俯下身子輕輕叫了聲君姐。
「啊,山椿。」君姐聽得山椿聲音,頭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起身,可是卻無力支撐,只氣若遊絲的喊著山椿。
「君姐,你好好的吧。別動。」山椿說。
君姐輕微的搖了搖頭,眼角滾出一顆淚珠,作勢要起身。
山椿伸手輕輕地把君姐扶起,火哥幫著把枕頭加墊在山君的背後。
君姐一動,整個屋裡的人也一陣躁動,有了些聲息。燈光映襯下,山君的臉有了些紅暉,這些紅暉飄飛在君姐蠟黃的臉面上,幾乎沒有顯現就被她那一臉的慘白吸收,消逝了。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返照之回光吧。
山椿想喂君姐一口水,可君姐輕輕的搖了搖頭,這下搖頭很輕,輕得幾乎讓人看不見。
君姐十分費勁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山椿,也看了看滿屋的親人,還看了看屋中間從房樑上吊下來的那盞發著昏黃光亮的電燈泡。
「哦,動了。」有人小聲地說。
這個動了,激起了大家對山君起死回生的希望,隨之帶來一陣輕鬆愉悅。
但山椿卻從君姐的眼光中看到了她對親人感激,對家鄉的熱愛,對這世界的眷戀。
閉了一會眼,也許是為剛才費勁的一抬眼的休息吧。山君又睜開眼,這次眼中有了光芒,有了生氣。
「山椿,我要走了。」山君開口說話。
「君姐,你……」山椿本想說些寬心的話,山君卻用眼神制止了他。
「我生在這農村,生而為農民,卻因父母的溺愛,哥嫂的照護,也因為自己還有些聰明,讀了個高中。」山君不知哪來的精神一口氣說了這些話,聲音雖低,但很清晰。
可能是累了,歇了歇。
「有了文化,見了世面,就想著跳出這農門,去那人人嚮往的城市。奮鬥、掙扎,苦悶,傍惶,卻,卻跳不出去,出不去。」山君的聲音變得有些斷續,有些不清。
「最後,賭上我的身子,賭上我的幸福,想,想追,追尋城市人的生活,我成功了。我失敗了,我,我真的,失敗了。毀了,毀了身體。城市人,的我,我兒子,還是這娘家,娘家,農民養我,葬我。我要,死了。我兒子,……」山君說到這裡,閉上的眼睛睜開了,火哥急忙把山君的兒子覃農拉過來。
「兒子,還要靠農村,農村人養活。」山君的兒子九歲了,已經懂事,流著淚看著媽媽,沒有說話。
「農村,好,城市,好。都,都好。」山君氣若遊絲,閉著眼。
「戶口,戶,口。」歇息了一會,山君又軟軟的抬起了眼皮。
火哥把山君的城市戶口本和糧油供應證拿過來,遞在她手裡。
「戶,口,農,農村,城市,都,都好。」山君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手一松沒了一絲力氣,眼角兩滴淚水順著她瘦削的臉頰滑落,滴入她兒子的手心。
山椿看著火哥搖了一下頭,然後抱著君姐放在了早已經準備好的門板上。
「啊,去了?」有人驚呼。
「媽……」山君兒子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攪動了沉重的空氣,也帶出了滿屋老少的清淚,更把悲傷灑向了章家灣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這個春節過得很沉悶,山椿呆在家裡哪裡也沒去,山兵和李洪芳來家裡找山椿喝過兩次酒,由於大家心裡壓抑,也沒多說什麼。
只是山兵說到了外出打工的艱辛,特別是農民工在外生存的艱難,做著最重最髒的活兒,卻拿著最低的工資。
「怎麼打算,還出去嗎?」山椿喝著酒問。
「出去,明天就走。」山兵說。
「不出去,在家裡也不好辦,土地就那麼點,大家都呆在家裡也綉不出個花來。」李洪芳說。
「這糧食不值錢,做農業生產除去種子、農藥、化肥和農稅、提留剩不下幾個,如果算上人工成本,那是倒貼。所以還是出去吧。」山兵說。
「那孩子咋辦?不讀書嗎?」山椿問。
「沒辦法,丟在老家吧,跟著爺爺奶奶混,先上著學再說吧。」李洪芳無奈地回答。
「這確實是難,不出去吧,生活困難。出去吧,孩子的學習教育沒法保證。」山椿覺得外出務工人員的最大問題在於,對孩子的教育管理的缺失。
「唉,先這樣吧,過幾年,看下形勢,再說。」山兵心裡盤算著能不能掙到點錢后就回家來,就近干點什麼,也好把孩子的教育管理跟上。
「外面的工作好找嗎?」山椿又問。
「下苦力的還是好找,就是稍輕鬆一點的不好找。現在國企業下崗的工人太多,大家都搶著找活干,競爭大。」山兵說。
「也是啊,國營企業改革,大批的工人下崗,這麼多年了,一直消化不了,年年還有人下崗,是太難。就連我們以前我們農村人最羨慕的糧站、供銷社、食品站都垮了,這在我們當年誰能想象得到啊。」山椿思索著說。
「就是,各個時期有各個時期的難處吧。不過,現在比以前好了,只要你勤勞,肯下力氣,就會有活干,就不會餓肚皮。」山兵倒是樂觀。
「努力吧,生活就是這樣。快樂著過吧。」山椿說。
「山兵哥,把你們的歌別丟了,唱著歌兒討生活也是一種享受。」梅紅說。
「我明天也走,去趟普慈,然後回鄉里上班。」山椿情緒不高。
「哦,山椿,看你在黃蓮那一方做得是很好的,大家對你尊重有加,好樣兒的。」山兵說。
「可是,我現在是我們那批人中最平庸的,我還覺得我很失敗。」山椿說。
「唉,對官當好大,莫去考慮,有人尊重,才是真心的不錯。」山兵說。
新年後開學,普慈中學校報登出了邱水等同學的遊記系列。
黃蓮游(1)——夢遊黃蓮
學校里傳閱著《黃蓮情滿天化佛越千年》,看后討論熱烈。
這本書成了學校里討論最多的一本書,書里的故事很動人,卻又不是動人那麼簡單。
故事裡隱藏的文化符號,文化元素,文化脈絡讓我們這些青春萌動的高中學生產生一種一探究竟的衝動。
……
為此,我們幾乎都沉浸在這文化沉澱的包圍中,就像夢遊在那個歷史傳承的文化血脈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