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偶遇

安媽媽敏銳地察覺到安然的不對勁,但還是沒有再追問,只是關心道:「你爸今天在學校開會,你呢,吃早飯了嗎？」

「吃了。」

「你別騙我哦,我是知道你的,一懶起來,飯都能少一頓是一頓。」安媽媽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女兒,所以對於她說的「吃了」這兩個字,連標點符號都是要懷疑一下的。

「真吃了,早上泡的麥片。」安然隨口糊弄了,然後很快轉了話題:「我爸最近身體怎麼樣了啊？」

「哎,說到你爸,我就氣,一肚子的氣。」安媽媽很快就被安然的話引得轉移了注意力,「老頑固,上個月商場電器打折,降價幅度那麼大,我讓他去買台大電視機回來,也省得天天眯著眼恨不得把臉貼到電視屏幕上,家裡那電視機都多少年沒換了,他非不肯,說什麼沒壞,換什麼,哦,還指責我,說我腐敗,不勤儉持家。昨天電視機徹底壞了,他再去看,人家商場早過活動了,少一個子兒都不行,你說他是不是老年痴獃？」

安然聽著安媽媽這絮絮叨叨的聲音,心裡半點都生不出以前的那種不耐煩感,只覺得,在這種時候,只有自己媽這樣熟悉又溫暖的啰嗦,才讓自己覺得,她還有依靠。

「我是不是說太多,耽誤你學習和休息了？」安媽媽這次沒有聽到自己女兒急著要掛手機的話,倒是自己說的太多,反而有些過意不去。

「不會。」安然低下頭笑了一聲。

「你是不是跟一浩鬧矛盾了？」安媽媽試探性地問。

安然眼皮子一條,生笑著說:「沒呢,沒有的事,媽你就別瞎猜了,我這邊也準備去圖書館了,下次再給你打電話,你也別跟我爸置氣了,電視機嘛,現在買了也不會貴到哪裡去,跟人家店員再講講價,沒什麼辦不了的。」

安媽媽應著聲還要囑咐:「那你自己也在學校注意安全,下次帶一浩回家吃飯啊。」

掛斷手機后,安然深呼一口氣,原本強裝出來的堅強樂觀,也一下子被抽走了氣力,癱坐在床邊,腦子裡一片漿糊。

宿舍里很安靜,就連盧芳菲放在書桌上,用來提醒她到點睡覺的鬧鐘,秒針走動的「嘀嘀」響動,都格外清晰,周末的日子裡,整個宿舍樓,不是出去約會的,就是還在睡懶覺的,部分回了家,方程程就屬於那一類。原本一開始安然是想給方程程打電話,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腦倒給她聽,可又怕自己耽誤了方程程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她一個人,獨自體會這份失敗的辛酸苦辣了。

可安然現在,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待著,所以決定,去一個人多的地方,不讓自己在一個冷清的角落裡,孤寂可憐。

在情場事業雙失意的狀態下,天氣再美麗,安然的心情都無法美麗,散漫在大街上,看著各種各樣匆匆忙忙的人。安然低著頭,掩埋在茫茫人海,無人察覺,也無人有這個閑心去多看一眼。

途經德躍廣場,安然揣著自己兜里的幾十塊錢就進去了,就當是吹吹免費空調都算好的。

看著商場二樓整層的精闢服裝,琳琅滿目地展現在店鋪櫥窗內,隔著玻璃,安然就在玻璃窗外立著,欣賞著。雖然這些衣服安然都很想進去試一試,可她實在是勸說不來自己。往常和方程程嬉皮笑臉地在這裡閑逛,兩個人還總攛掇推搡著,滿嘴的「大道理」,什麼「試穿又不用錢」「回頭挑了毛病不要了也沒人逼著買」這類的話,沒臉沒皮地試穿臭美了很多次,又一次都被店員認出來,問她們一句:「又來看衣服啦？」儘管店員並沒有什麼惡意,但還是成功讓她們兩個鬧了個大紅臉,傻笑著溜了出來。

果然,何以解憂,唯有暴富啊。安然在心裡感慨著,耳邊就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怎麼,想買幹嘛不進去？」

安然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真是一丁點兒轉頭去看的想法都沒有,於是拔腿就走,根本不搭理那個人。

「哎,我說,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追趕上來的朱佳怡一把拉住安然的手臂,語氣也格外命令式,安然翻著白眼,只覺得這個朱佳怡真是和那個林琳一丘之貉,永遠不會讓她覺得舒服了。

「我跟你熟嗎？」安然冷臉看著朱佳怡問,不管她現在的情緒如何,境遇如何,總之,她不會向存心要來找她麻煩的人示弱。

朱佳怡倒是沒想到安然到現在還能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所以被她的話噎住,竟然差點忘了怎麼挖苦她。

「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還有什麼熟不熟的,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教養？」朱佳怡瞪著自己那雙假期里割完雙眼皮的大眼睛,簡直就像恐怖片海報封面裡的驚悚女鬼似的。

安然只是冷淡又迅速地瞟了她一眼,說:「明知道自己不受別人待見還非要湊上來找不痛快的你,還真是教養好的很,就你拉住我手臂的動作,也是教養太好的緣故？」

朱佳怡氣結,看著安然那張讓她嫉妒又討厭的臉,狠狠翻了個白眼,然後鬆開了自己的手,對著安然冷笑:「你不要得意,誰還不知道你現在的境遇,都已經down到最底端了吧,還跟我這兒裝什麼裝？」

「你什麼意思？」安然的直覺告訴她,她求職被拒的事,似乎是另有隱情。

「什麼意思,還能什麼意思。興榮傳媒可是我舅舅開的公司,你說作為林琳好閨蜜的我,又怎麼會讓你這麼個不討人喜歡的人進去,那不是給別人添堵嗎？所以啊,我就拜託我舅舅,隨便找個借口把你打發走就行,就跟打發叫花子一樣,哦,不對,是還不如叫花子,要飯的最起碼還能乞討到錢,而你,找不到工作,以後這裡的衣服,你也不過就是能多看兩眼罷了。」

朱佳怡冷嘲熱諷,嬉笑連連,好像看到安然倒霉,就是一件非常能讓她愉快的事。而安然,卻在一瞬間的驚訝之後,就只剩下冷漠了。

「你說完了？」安然語氣如常,「非要把自己的那點齷齪都說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小人嗎？」一貫的牙尖嘴利,好像半點沒有因為朱佳怡說的這什麼真相而難受,反而更加挺直了身板,直接從朱佳怡身邊繞了過去。

「喂！」朱佳怡笑道一半,卻見到安然已經走出去了幾步,留她一個人還在那兒笑,便有些突兀,也由此吸引了一些目光。

安然根本沒有轉身的意思,繼續向前走。

「土鱉,你記著我送給你的這句話,你現在還能有時間來這裡閑逛,看看這些衣服,等以後失業了,就連站在門口看,都沒機會了！」朱佳怡不肯輕易放過讓她丟臉的安然,對著她的背影大喊大叫,直至吸引來更多的顧客關注,但他很快就散開了。

她不確定安然是否聽見了她的話,但她已經嘲諷夠了,便攏了攏自己的衣服,揚起下巴一步跨進了精品女裝店。

而安然呢,是一點兒都沒有再把之情的事放在心上了。剛剛還覺得,自己今年倒霉成這個樣子,是不是自己不夠努力,現在才知道,原來只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倒是回給了她一小部分的自信。

靜下來靠著安全出口的門,安然突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放下了肖一浩和林琳的那件事,面對林琳閨蜜的極盡羞辱,她都能像從前一樣應對自如,看來這段感情就連給她帶來的後遺症都已經在消失了。安然自嘲地笑了笑,從安全通道下去,腦子裡只想著去一樓的快餐店買一支自己想了很久的冰淇淋,這雖然人窮,但是吃個冰淇淋的錢,還是有的。

窮開心,也是開心,不是嗎？安然樂觀地想。

買好了自己喜歡的草莓聖代,安然就不想再去二樓看衣服了,萬一再碰到朱佳怡,難保她不會一氣之下把聖代直接糊她臉上去,畢竟這聖代也花了她十幾大洋,浪費可惜。

於是,安然一邊吃著自己的草莓聖代,一邊走出了德躍廣場,不進去,就圍著一樓外圍的玻璃櫥窗看。走著走著,安然竟然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以前她和肖一浩看過的一家珠寶店。

透著櫥窗,安然發現,這家店的木製模特,已經換了一批新的了,可身上為了配合珠寶項鏈搭配的那件白色婚紗,卻依舊是那件。

閃亮透明的鑽石正在夕陽餘暉下,散發出自己點點的晶光,就像是陽光灑在海面上的那種感覺。

曾經,肖一浩就是站在她現在停留下的位置上,指著櫥窗內的鑽石項鏈,對安然信誓旦旦地保證,等以後掙錢了,一定給她買一個一模一樣的,到時候也穿上婚紗,一定好看過所有模特。

那時候正在熱戀中的,安然也有點陷入愛河毫無智商的感覺,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到,那條鑽石項鏈後面到底有多少個零,只一個勁兒地點頭,好讓肖一浩知道,自己有多麼信任他的承諾,可現在再回想,那時候自己真是傻透了,竟然忘記了一句「至理名言」:寧可相信這世界上有鬼,也千萬別相信男人的那張破嘴。

安然就這麼傻站著,手裡還拿著一個已經半化了的草莓聖代,看著櫥窗內的珠寶首飾發獃,樣子是要多蠢有多蠢。還沒等到她自己察覺到呢,從公司出來,準備下班回家的林故楠倒是老遠就瞧見了她,像個看中某樣好玩的玩具的孩子一樣,一邊舔冰淇淋,一邊痴痴看著櫥窗內東西的。

林故楠的車慢慢地停靠帶了路邊,對著安然鳴了兩聲喇叭,也不見她有什麼反應。

竟然看得這麼入神？林故楠有些好笑地想,於是降下車窗,探出頭,對安然叫了一聲:「哎！這麼巧？」

安然這時才收起了自己獃獃的表情,回頭一看,林故楠正坐在車內,對著自己笑得非常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