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文人的性格(5)
按說,孔融的論,嚴重程度也未超過禰衡,但曹操不殺禰衡的頭,為什麼對孔融卻不肯輕饒呢?如果說孔融是大文人,曹操同樣是大文人,由於文人相輕,嫉妒才華,才要置孔融於死地的話,那麼陳琳在文章里,指著鼻子罵曹操,也不曾掉腦袋。那為什麼要將孔融棄市呢?
在曹操賜死崔琰令中,有一句話,值得我們深思。「琰雖見刑,而通賓客,門若市人」,由此可以了解曹操最忌畏的,是反對派結成一股政治勢力。他之不殺禰衡,因他不過是一個幼稚的狂放青年罷了,勢單力孤,一條小泥鰍,翻不出大浪。不殺陳琳,因他不過是一個寫作工具,而且已經認輸降服,不可能有多大蹦頭。而孔融則非如此,「雖居家失勢,而賓客日滿其門」,「家中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成為當時許都城裡一股離心力量的領袖人物,這是曹操最深惡痛絕的,無法容忍的,所以,狂妄到了頭,只有伏刑一道。
伏了刑,曹操還不罷休。在露布全國的文告中,說這個孔融不孝無道,竟在大庭廣眾中宣傳,說一個人,與他父母不應承擔什麼責任,母親嘛,不過是個瓶罐,你曾經寄養在那裡面而已。而父親,如果遇上災年,大家餓肚子,你有一口飯,假使他不怎麼樣的話,你也不必一定給他吃,寧可去養活別人。這樣一來,曹操不僅把孔融打倒,還把他徹底搞臭了。老實說,文學家玩政治,和政治家玩文學,都有點票友性質,是不能正式登場的。在中國歷史上,有幾個像曹操這樣全才全能的政治家兼文學家呢?因此,他的一生,既沒有出過政治家玩文學玩不好的鬧劇,也沒有出過文學家玩政治玩不好把小命搭上的悲劇。
千古以來,這位大人物在迫害文化人方面的名聲,是不算甚好的。但是也要看到孔融、楊修、禰衡、崔琰這些文人,對自己的成就、實力的過高估計,對自己影響、名聲的過大評價,對自己意志、勇氣的過度膨脹,而作出不切實際的挑釁行為,都是由於這種有得狂也狂,無得狂也狂的文人性格,而招致以卵擊石的悲劇。在那《沁園春》的詞中:有一句「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說得極其透徹,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人與物,人與事,人與這個社會,人與這個自然,甚至人與自己的性格,都存在著一種契約的平衡關係,這才能得到一種相對的自由。然後,經過積累,經過量變到質變,才能實現新的平衡。所以,書生意氣,掌握適度,揮斥方遒,自臻佳境,這自是最好的狀態了。當然,偶爾一狂,也無大礙,反過來說,若無一點點狂,成了方形西瓜的文人,還能寫出錦心繡口的絕妙文章嗎?不過,狂過了頭,必貽後患,狂大了,難以收拾,這就需要及時的警醒。
因之,意氣伴之以聰明,行隨之以睿智,眼界常放之長遠,視野當盡量開闊,方能在為人為文中立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