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一章私奔(22)
墳里埋著兩個人,一個,是他的老婆,當年被他哥水老大扔掉的草兒秀。***一個,就是他的命,寶兒。
天爺曬得著火的時候,水二爺的腳步子,常常就往墳上來。來了,也不哭,也不喊,站著,站成一株樹,站成一頭牛,瞪個牛眼,不死地盯住墳,像是什麼事一直沒解開,讓老婆草兒秀帶到了墳里。瞪著瞪著,目光就軟了,人也軟了,不是樹,不是牛,成了軟軟的風,一撲兒一撲兒的,就往墳上吹。
吹。
正吹著,就聽耳邊傳來一陣響,三才板的響。
「不要你的米,不要你的面,只為你家把姻緣牽……」
一回,就看見叫眼官的蠻婆子鬼一樣立在他身後。
這就叫緣。事實上叫眼官的蠻婆子並不知道這座墳就是水家的,據她自個說,她是尋著一股冤氣而來。她本來在通往二道峴子的山道上走著,她在找一條魂,請她來的主人是東溝的劉家。劉家的丫頭突然病了,好端端的就給病了,躺炕上一個多月起不來,冷中醫的中藥吃下了二十副,還是不見好,這才懷疑是讓亂神野鬼勾了魂。叫眼官的蠻婆子給那丫頭觀了相,又掐捏了八字,現果然是這麼回事,劉家丫頭的魂確實丟了,丟在了荒山野嶺里。叫眼官的蠻婆子很自信,拍著胸脯說能找回來。劉家便按她的說法,備齊了家當,主要就是紅布,路上撒的白錢,還有若干張黃表紙,扣鬼的黑碗子她自個有,這家什跟三才板一樣重要,必須隨身帶。天亮時分她上了路,帶著劉家一家人的期望,還有整個東溝的不安和惶恐,去找魂。正午過雨飛濺敲打幹焦的山土時,叫眼官的蠻婆子躺在窯洞里。窯洞是為羊倌們準備下的,卻往往成了蠻婆子們躲雨和歇腳的地兒,因為長年在外,這一帶的窯洞對她們來說,就跟家一樣熟悉。她們甚至能在窯洞里過上十天半月,卻不被人現。當然,沿途的窯洞也是她們的中轉站,一路掙來的盤纏還有物什,得靠這些窯洞藏起來,然後找機會運到酸茨溝老家去。
叫眼官的蠻婆子在窯洞里眯了個盹兒,本來還想多躺會兒,可過雨停了,她不得不起來上路。蠻婆子是不能欺騙自個的,欺騙自個就等於欺騙了神,犯戒者神力和功力會大大損傷,這碗飯也就吃不長了。就如她們從不跟主人家要米和面一樣,米面的夫妻酒肉的朋友,要人家米面就等於拿走人家的一半,這種事兒做不得。盤纏和物什卻是另碼事,那是主人孝敬給神的,作為神的代人,她們不能不收。神也得吃飯,她們寧可餓死窮死,也不能虧欠了神。
叫眼官的蠻婆子在過雨激起的腥塵里走出窯洞,這時候她有些茫然,四下茫茫,山野無比的空曠,世界在她眼裡一片混沌,真有點蠻荒未開的滋味。魂到底在哪?她應該能把魂找回來,可她擔心錯走了方向。
方向對蠻婆子來說,最最重要。
方向錯,涼水兒潑,方向對,滿缽兒掙。
正悵望著,忽見天空中多了個物件,黑黑的,高高的,一飛兒一飛兒,朝她頭頂移來。魂!叫眼官的蠻婆子脫口而叫。叫聲尚未落地,一團青煙騰起,就從她身後騰起,迅速地,急切地,朝二道峴子相反的方向飄去。叫眼官的蠻婆子大叫了一聲,天呀,我差點就錯了方向。這一下她有了勁,腿拔得老高,腳步子竄得好快,邊走邊摸著懷裡的黑碗子,想隨時隨地一黑碗把魂給扣住。
就這麼著,叫眼官的蠻婆子從通往二道峴子的山道上一路追魂而來,忽然就看見了面前這座墳,還有墳邊立著的豁家。
「不要你的米,不要你的面,千里路上尋煙來,但見洞中有姻緣……」
「混賬!」
冷不丁讓人打斷悵望,水二爺一肚子的怒氣全給冒了出來,就在他張口想罵第二句時,頭頂上忽然一黑,一個黑影兒晃晃悠悠地遮擋了雨後鑽出的太陽。
「鵬——」
水二爺顫悠悠叫了一聲,
叫眼官的蠻婆子驚了好幾驚,她明明望見是一團青煙么,咋給到了墳上,突地就變成了鷹?不過,她腦子就是快,還在水二爺恍惚間,手裡的三才板又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