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耳光響亮(10)
在馮奇才的指揮下,我們用書櫃頂死大門,然後每人手裡拿一樣武器。***母親仍然拿著那把帶血的菜刀,站在書櫃的後面。她說如果大門被他們攻破,我就是一扇怎麼也攻不破的門板。他們進來一個我就劈一個,進來十個我就劈五雙。我們被母親的大無畏精神逗樂了。但是我們在戰略上雖然藐視金大印,在戰術上卻十分重視他。手執木棒的牛紅梅和手捧磚頭的牛青松守衛左邊的窗口,我和馮奇才守衛後門。馮奇才一手執棍一手提刀,我的手裡捏著兩個酒瓶。
左等右等,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我們還看不到金大印的影子。許多大貨車、自行車、吉普車從街巷馳過,車上也沒有跳下金大印。我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但是不敢放鬆警惕,生怕金大印耍什麼陰謀詭計。我看見兩個掏糞工人推著糞車,戴著草帽朝我家走來。太陽很烈,他們的草帽壓得很低。我想他們會不會是金大印?我剛剛這麼一想,他們就推著空空蕩蕩的糞車走過我家的窗口,一股糞便的臭味從門縫裡灌進來。我突然感到飢餓。在大家一致推薦下,馮奇才成了炊事員。
先是聞到一股飯香,然後是肉香,再后是一股焦味。馮奇才第一次在我家燒飯,就把飯燒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們卻吃得津津有味。我吃著燒焦的飯,對著窗外喊金大印,你在哪裡?你怎麼還不來?大家於是就笑。只有馮奇才嚴肅著面孔,說他會來的,他是個無賴。牛青松說要來就來快一點兒,我等得手都癢了。當時,我覺得金大印是揚起來的巴掌,我們是等待他扇耳光的臉蛋。我們的臉蛋已經準備好了,他的耳光卻沒有扇下來。他讓我們一直提心弔膽地生活著,彷彿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等到晚上,金大印還是沒有出現。當我們把菜刀、棍子、酒瓶和磚頭堆到門角的時候,星期天就這麼無聊地滑走了,時間就這麼平平淡淡從從容容地溜掉了,從我們的指縫,從我們的眼皮底下。為了以防不測,馮奇才被我母親留下來。母親在客廳里鋪床,我們包括牛紅梅都偷偷地笑。半夜,我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仔細一聽,奇怪的聲音來自牛紅梅的卧室。我問姐姐你在幹什麼?牛紅梅說不幹什麼。我說不幹什麼為什麼有聲音?牛紅梅說那是我在說夢話。我溜下床跑出卧室,看見客廳里的床上沒有馮奇才。我沿著吱吱呀呀的聲音,走到牛紅梅卧室的門前,說姐,我聽出來了,這聲音是你的床鋪製造出來的。牛紅梅沒有回答,她的床板愈來愈響。牛青松偷偷鑽到我的前面,從門縫往裡看,說我看見了,我看見你們了,你們真流氓。牛紅梅說我們已經結婚了。牛青松說你們什麼時候結的婚?牛紅梅說今天,現在。牛青松說你們再不起來,我就把門板砸爛。牛青鬆開始拍門,他的拍門聲和屋內的床板聲成正比,把卧室里的母親吵醒。母親並不阻攔我們,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馮奇才在我們的干擾下,拉開卧室的門,對著我們吼道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我們說流氓,你流氓。我們在他面前吐了無數泡口水,口水沾滿他的襯衣和褲子,幾乎要把他整個淹沒。他一跺腳,帶著我們的咒罵拉開大門走出去。牛紅梅提著褲子緊跟其後。
第三天下午,也就是母親在家休息的那個下午,金大印終於出現在我家的窗外。他沒有帶上他的狐朋狗友,隻身一人來到窗前,左手臂綁著紗布,白襯衣的袖子空空蕩蕩地吊著。熾熱的陽光下,他站在自己的影子上,對著我家喊何碧雪,有種你就出來,老子今天跟你算總賬。他在屋外叫陣,母親躲在屋內大氣都不敢出。母親當時很奇怪,金大印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並且知道她在家休息?母親下定決心不出聲,想金大印叫罵一陣之後,現屋裡沒人,就會自動撤退。
但是,母親想錯了。金大印不僅沒有撤退,反而越罵越凶。一些過往的行人停下來聽他罵街,聽了一會兒,覺他在罵空蕩蕩的房屋,根本沒有對手,於是把他當做瘋子,匆匆地閃開。然而,他並不根據聽眾的多寡來決定他的鬥志。母親後來對我們說,金大印始終鬥志昂揚。他說借債還錢,殺人償命,何碧雪,你砍了我一刀,流了那麼多血,你拿什麼補償我?何碧雪,我知道你剛死了丈夫,你是一個寡婦,你的女兒牛紅梅又丟盡了牛家的臉……但是,你可憐你悲傷,你就能夠隨便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嗎?我38歲還沒有結婚,只是一個臨時工,沒有人看得起我,沒有人願意嫁給我,我就不可憐嗎?就不值得同嗎?大家都是工人,你是正式工,我是臨時工,你不僅不同我,不僅不給我介紹對象,反而舉刀相向,你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