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耳光響亮(3)
門嘩的一聲拉開,牛紅梅像一隻母獅子從卧室里衝出來,嚇了我們一個倒退。牛紅梅說聽到了聽到了我聽到了,你們要拿我怎樣?她把手裡的木梳子當做武器,在我們眼前劈來劈去,然後劈到她的頭上,開始認真地梳頭,把我們給徹底地忘記了。她突然變得溫馴起來,一邊梳頭一邊說,我沒有時間給你們當什麼公證,我還得出門辦事。我們說辦什麼事?你一定又是去會那個男人。牛紅梅笑了笑,臉上的兩個酒窩像兩個句號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她說會男人又怎麼樣?你們長大了還不是要會女人?這時,我們才現牛紅梅已經換上了一套裙子。淡藍色的裙子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白點。我們說你打扮得像一隻花母雞。牛紅梅把頭一甩,長長的頭飄起來又落下去。她丟下梳子走出家門。我們對著她的背影喊牛紅梅牛紅梅。她根本不理我們。在我們的呼喊中,她顯得很得意,屁股一扭一扭地,就像現在舞台上的那些時裝模特兒,一扭一扭地走向大街。
母親突然從我們的身後鑽出來,對著走向大街的牛紅梅喊道,你給我回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去約會。牛紅梅轉過身,眯著眼睛望了一眼西斜的太陽。我們覺那一刻的陽光全部落在她的臉上,我們已經看不到她的臉蛋了。幾秒鐘之後,她的臉蛋才又從陽光里露出來。她說不就是下午4點嗎?為什麼不能約會。母親說不能約會就不能約會,你給我回來!
牛紅梅穿著那身漂亮的裙子走回家中。我們對她做了一個鬼臉,說給我們做一盤公證吧。她說去你媽的。說完,她把我們餐桌上的棋子全部掀翻。我們只好跨出家門,跑到巷子里打架。牛青松鼓足氣,先讓我在他的肚皮上打一拳,然後我再鼓足氣,讓他在我的肚皮上打一拳。我們像兩位氣功大師,你一拳我一拳地打著。母親的聲音從家裡飄出來,她在叫我們的名字。我們肚皮下的氣一下子就漏光了,像泄氣的單車輪胎,懶洋洋地滾回家裡。母親說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打架。我們說不就是4點半嗎,為什麼不能打架?我們想下軍棋,但又沒有人給我們當公證。我們不打架我們幹什麼?母親說你們就知道打打打,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的爸爸失蹤了?
母親的臉上布滿了烏黑的陰雲,她剛剛哭過**的眼睛,現在紅腫得像熟透的桃子。牛紅梅突然大笑起來,說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說完,她用手拍了拍裙子,準備繼續去會她的男朋友。母親說你給我好好地待著,這不是大事什麼才算大事?母親只說了半截話,眼淚便一顆接一顆地掉下來。我說爸爸沒有失蹤,他的單車還放在車棚里。我的現像一丁點兒火星,照亮了母親的臉膛,她雙目圓瞪,問我真的嗎?我說真的。母親說真的就好。母親一邊說著真的就好,一邊跑出家門撲向車棚,我們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父親的那輛舊單車乖乖地站在車棚里,單車的坐包已經掉了一半,車頭的鈴鐺銹跡斑斑。很難想象就在昨天,我們的父親還騎著它穿街過巷,到興寧小學去上班。我用手接了一下鈴鐺,鈴鐺被鐵鏽緊緊卡住,沒有出聲音。我用腳踢了一下單車的前輪,前輪一動不動,像是焊牢在鐵架上似的。牛青松返回家裡,從父親的書桌上找來一把鑰匙。他把鑰匙插進車鎖里,扭了好久都沒把車鎖打開。我們每個人都試著扭了一次,車鎖像一口咬緊的鐵牙紋絲不動。我們的手上全都沾滿了鐵鏽。
牛青松說再扭不開,我就把鎖頭砸了。他的話音未落,鎖頭嗒的一聲自動彈開,我們都大吃一驚。牛青松想把單車推出車棚,但單車的輪子根本不能轉動,車剎、泥巴、鐵鏽已經把車輪黏死,看上去,它就像一輛幾年沒有人動過的單車,它彷彿在一夜之間衰老了,顯得白蒼蒼,老態龍鍾。可是就在昨天下午,我分明看見父親踩著它回家,清脆的鈴聲猶在耳畔。
母親像一個受騙上當的人突然醒悟,說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單車不能證明你們的爸爸沒有失蹤。牛青松把單車丟回車棚。然後,我們跟在母親的身後,她走我們也走,她停我們也跟著停。但是我們沒有跟著她哭。她搬過一張板凳攔在門口,像一位英雄坐在板凳的中央,說從現在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離開家門半步。我們待在各自的位置上,耐心地等候父親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