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相鄰而居
慧心暗中深吸了一口氣，按下這份不妥的、無端生起的對小輩的憐愛之心，快速地撥動起佛珠來。
他的面上仍是平靜無波，實則暗自壓抑了一份情緒。多年際遇，數年修行，慧心早已不是那個與如蔓初下山時，喜怒形於色的開朗少年了，而是將一切喜怒哀樂都隱匿於入水般的漆黑深沉的雙眸之下。
對於趙舒玉的問題，他只收回眸光，溫和解釋：「其實我倒並非突然出了家，是自小便出家了的。前些年算是還了幾年俗罷，五年多前又重新拜入靈台寺空寂法師門下，亦算是再次踏入修行的正途。空寂法師在邊關各州頗有名氣，而我自拜入他門下，除了是空寂法師弟子的名頭，亦隨他下山來岐州講過幾回經，故而認識我的人多倒也正常。」
他的回答，自是帶了幾分謙虛在的，如今的慧心早已非因空寂法師弟子的名頭而名動岐州的，而是因他自個兒的真才實學。
「當年自京州離去，雖也並非一帆風順，倒也有驚無險。」慧心頓了頓，繼續回答，「而後的修行生活，平靜無波，卻也充實。」
趙舒玉撐著下巴聽著，神色便也瞭然，又喃喃念著慧心的法號：「原是如此。慧……心，慧……心，我那時便覺得你這名字與眾不同些，不曾想你竟是佛家弟子。那時你留著頭髮，這些年我便也從未細想過，只以為你是個尋常的陌生哥哥，不過是名字特別些罷了。不過我曾以為，今後我們或許無緣再見了呢，不曾想這般幸運，竟是在此重逢了，我真高興！」
「是啊，本是萍水相逢一際遇，不曾想久別重逢於數年後，當真是天公作美一幸事。」慧心點了點頭，因受趙舒玉喜悅笑容的感染，亦加深了唇角的微笑。
正值春末之際，微風和煦，夕陽漸暖，少女髮絲輕揚，那一襲鮮亮的衣衫於霞色下毫不遜色。行人不時側目，卻並非只因少女的鮮色，而因那位向來獨行、表情溫和疏離的慧心法師身側竟跟著這名嬌俏的少女，且還有說有笑，倒是新鮮。
便說著，慧心亦想起了那個還未歸還錢袋和銀兩，卻是被他放在了客棧的行李之中，便也只能按耐住，另尋機會再作歸還。他的神色有幾分懷念，回想起那段淪落京州街頭的日子，儘管饑寒交迫、十分凄苦，卻因趙舒玉的出現而順利度過，那一份溫暖使他牢記於心，那抹亮色始終無法磨滅。
儘管他是幸運的，最後時分卻也有小小的遺憾，那時他等了許久，始終不曾等到她的再度出現。而今人便在眼前，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想再問上一問，那時是發生了什麼，致使她未曾出現？
「……舒玉，那時……」慧心再又轉過頭去，然話卻到底不曾說完，被趙舒玉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
「慧心哥哥，我到啦！」二人行至路口處，趙舒玉指著對面街邊的客棧同慧心笑道。
「哦，哦。」慧心有些愕然，心中幾分淡淡的懊惱轉瞬即逝，「好，那你回去早些歇息罷。」
「嗯，慧心哥哥，你也早些休息！」趙舒玉沖慧心擺了擺手，隨後小跑著往街對面行去，步伐有些輕快。然便在到達對面后，她卻又轉過身來，向著慧心揮著手，神秘一笑，「一會兒見！」
她笑著時，露出兩顆小虎牙，顯得有幾分狡黠，慧心又忍不住牽起了唇角。
目送著趙舒玉進了客棧，慧心才轉身往自個兒落腳的的客棧走去。夕陽西下，人影漸長，他的腳步似乎比往日多了幾分輕快，而一路上沉靜下來時，不免也回想起方才趙舒玉最後的話來。方才她說的一會兒見，是什麼意思？他失笑著搖了搖頭，心中不免染上了幾分不自覺的期待來。
回到客棧時，已然不見夕陽蹤跡。
小二追上前來詢問慧心，今日晚膳是否同前些日子一致？慧心點了點頭，依舊坐到了臨窗角落的那個位置。修行多年，他的口腹之慾已然淡去，雖於寺中時講求過午不食，然出門在外，自有不少體力消耗，講經說法，更是勞累許多，無須刻意遵循戒律，若不高低用些飯食填報肚子，後半日便格外難捱。
簡單用了些素食，店內亦逐漸點起了燈。
慧心放下碗筷，順勢望了望窗邊那逐漸昏暗下去的天色，與往日未有不同。然一片暮色間，卻闖入了一個風風火火的、背著包袱的鵝黃色身影，他心中驀地一跳，眸色動了幾分，笑意傾染而上。
「這、這位客官，您是……」趙舒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店內，一旁的小二被她這風風火火的架勢唬住，愣了半晌，這才上前詢問。
然趙舒玉卻是直接闖到櫃檯前，掏出銀子往台上一放，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掌柜的！給我來間房，住兩晚便成！」
安靜許久的店中被這突如其來的趙舒玉打破了沉默，掌柜亦是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又打量著趙舒玉的穿著，隨後問道：「好、好嘞，客官您是住天字型大小房還是地字型大小房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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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並未回答，只湊過身去，笑嘻嘻問道：「哎掌柜的，我只問你，你們店裡可是住著一個名叫慧心的和尚？」
掌柜又怔了怔，恍然道：「哦！你說的可是慧心法師？他確是住在此處。」
「沒錯沒錯沒錯！」趙舒玉連連點頭，「他住的哪間房？您幫我安排在他旁邊那間便是。」
「這……」聽到少女的回答，掌柜顯得有些為難，這本也不算什麼難事，可到底慧心法師於岐州頗受人敬重，眼前這少女的要求又顯得冒犯，不知她是否同慧心法師有些交情，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正為難之事，掌柜的突然意識到慧心便在大堂的角落處坐著，不免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正準備起身走來的慧心。然櫃檯前的趙舒玉一心只想知曉慧心的房間所在，卻絲毫不曾發覺，她口中念叨著的慧心其實一直在大堂中用飯，亦在她與掌柜交談之時，他的身影慢慢靠近。
「慧心法師，您瞧這……」掌柜的不知應不應當答應趙舒玉的要求，故而只能求助於慧心的意見。
只見慧心對掌柜搖了搖頭，緩緩開口：「不妨事，便依她的罷。」
那趙舒玉聽到熟悉的聲音，微微愣住，隨即眼神一亮，驚喜般轉過身來，果真發現了慧心的身影：「慧心哥哥！真是你呀！」
「嗯，我方才一直在窗邊用飯。」慧心點了點頭，又轉過頭向神情愕然的掌柜解釋，「這位姑娘是我的一位故人，更是恩人。」
「原、原是如此。」掌柜的收回錯愕的目光，不再探究，堆起笑容瞭然道，「那便依這位姑娘的，將姑娘的房間安排在法師您隔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