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一篇有巢氏(11)
穀子噗嗤笑了,說第二個故事呢?
石陀說,以前有個埃及國王,請來幾位西方勘探者測量土地。勘探結束后,國王親自接見,並送了許多金銀珠寶,但告訴他們說,臨離開埃及時要脫掉鞋子,把裡頭的塵土倒掉。
穀子點點頭。
石陀說,第三個故事你可能不喜歡。相傳三千年前,兩個歐洲人率部乘船向愛爾蘭進,事前兩人約定,誰的手先摸到愛爾蘭的土地,誰就是愛爾蘭國王。於是兩船晝夜疾行,接近岸邊時,落後的船主眼看前頭的船就要靠岸,急之下,揮劍砍下自己的一隻手扔到岸上,搶先摸到愛爾蘭的土地,結果他做了國王。所以至今愛爾蘭的國徽上有一隻紅色的手。
穀子說,我的確不喜歡這個故事,太血腥太醜陋了。
石陀說其實這三個故事沒有本質的區別,它們只是證明人和人類都把土地看成財富。如果從價值上看,這並沒有錯,因為土地是所有財富中最有分量的財富。小到地主、莊園主擁有幾百幾千畝土地,大到天子諸侯,宣稱四海之內莫非王土,就成為無數人的夢想,古今中外,幾乎所有的戰爭都是因為爭奪疆域,血腥和醜陋就無法避免了。
那你說……土地到底應當是什麼?
母親!
母親?
她是人類和萬物的母親!知道嗎?
石陀忽然提高了聲音,眼睛灼灼的,彷彿在和誰爭吵。
穀子有些感動。這話並不陌生,過去聽人說到這話像在唱歌。可此時從石陀嘴裡說出,卻有一種揪心的感覺。
……現代人太不把土地當回事了,城裡人已經失去對土地的記憶,連鄉里人也把土地扔了,紛紛湧進城市,太可怕了……
穀子不知說什麼好,她還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沉重。可她相信他的真誠。這個趨勢還能逆轉嗎?……
石陀搖搖頭。
就是說你和柴門都在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我不怪你。
穀子搖搖頭,不,我願意參加進來。
尋找柴門也許要很多年。
我在大學時就是長跑運動員。
石陀猛然抓住她的手:「說穀子我找對人了。我做夢派一個人去尋找柴門,夢見的就是你,一模一樣,那時我並沒有見過你,你說怪不怪?……當時你在荒原上奔跑,柴門就在你前頭奔逃,像一頭鹿在追趕一匹狼。你跑得快極了,正一點點接近他,柴門不時驚慌回頭,十分絕望的樣子。你窮追不捨,頭一飄一飄的,你的衣裳被荊棘完全扯碎了,絲絲縷縷掛在身上,已經遮不住身體……你的身體差不多是裸露的,你的裸露的身體美得炫目,荒原上所有的動物都呆住了看……」
石陀沉浸在他的夢境里,喃喃自語。穀子感到他的手掌冰涼冰涼的,一直都在顫抖。穀子慢慢把手抽回,睫毛上掛滿淚珠,紅著臉笑道:「石老師,我會那麼慘嗎?」
石陀定定地看住她:「你……叫我石老師?」
穀子說:「行嗎?」
石陀使勁點點頭,卻突然站起身,從窗戶往外張望,一副驚喜的樣子,神態一如孩童。
穀子有些納悶說老師你看什麼?
石陀說下雨了!噢下雨了!說著拿起那把隨身攜帶的雨傘就往外走,急急的樣子差點把椅子碰翻。他好像忘了穀子的存在,更忘了今晚是他請客應當埋單。
穀子趕忙付了錢追到飯館門外,外頭果然正下著小雨,小巷昏黃的路燈下細雨如網,出沙沙的聲響。石陀以傘做杖,正氣宇軒昂地在雨中行走,已經走出幾十步遠,那件長衫一搖一擺的。
穀子沒有追上去,只獃獃地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出神。先前那個侃侃而談的老師,突然就不見了,現在他是一個靈魂出走的人。她忽然意識到,了解這個怪誕的老師,同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天,穀子終於上路了。
孤身一人。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這座城市。
長途列車漸漸駛離木城進入曠野,面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穀子獨坐窗前,望著遙遠的天際,忽然感到一種蒼茫。
一頭鹿追趕一匹狼……會是怎樣的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