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五月榴花(4)
新婚第一夜,張成提起那天看塗雲跟男孩子摔跤的事,二人就在床上擺開了戰場。他們摔了一跤又一跤,摔得難解難分,不相上下。張成一再對塗雲說,哎呀,你不得了,厲害。其實他是誇塗雲長得美,皮實,耐折騰。他不會誇,就說成「不得了」。塗雲對張成說,你才不得了呢,你像戲台上的山大王。張成心裡一提,他當過土匪的事難道塗雲知道了?他問塗雲,你看我哪兒像山大王?塗雲說哪兒都像。絡腮鬍子銅盆臉,獅子肩膀虎屁股,還有從胸口到小肚子上那黑乎乎的連襠毛,一看就知道這個男人特別棒,嫁給這樣的男人沒虧吃。她誇張成摔跤摔得好,要是知道還有這種摔法,她早就嫁給張成了。說這話時,他們新一輪「摔跤」正在進行,張成問她早到什麼時候,她說,一生出來就嫁給你。這話張成愛聽,他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動,俗話說干慌不如老等,這個女人真是讓他等著了。他心裡暗暗刻下一道:今後要和匪行一刀兩斷,好好跟這個女人過日子。成了家的張成變得很安分,不逢集,他下地幹活兒;逢集,他就受一家鹽行雇傭,到集上給鹽行當保鏢。人家用他當保鏢,不是因為他會什麼武藝,他什麼武功都沒練地道,只是身大力氣大,三五個青壯男人不夠他撥拉一氣。當真遇到有人搶鹽,他一般也不動手,只喝上幾聲就行了。他的聲音特別洪大,稱得上氣貫長虹,他一喝,搶鹽的人就麻爪子了。村裡人無不認為,要是不來日本鬼子,張成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三年五載之後,他們生了兒育了女,當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現在鬼子把張成心愛的女人搶走了,平地起大禍,大禍躲不過,估計的話就不好說了。
第二天,村裡有人到前曹鎮賣菜賣豆腐,就把有關塗雲的消息帶回來了,消息說日本鬼子強逼著塗雲給他們做飯吃,為了防止塗雲逃跑,鬼子把塗雲的衣服全扒光了,扒得一絲不掛。而塗云為了遮羞,就把全身上下塗滿了鍋煙,黑得跟個炭人一樣。
村裡的傳說是不錯的,塗雲逃不成,死不了,還得在刺刀底下給日本鬼子做飯吃。她惟一的辦法就是往自己身上塗鍋煙子。她用這個辦法遮羞,也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家鍋底積存的鍋煙子真夠厚的,她的手伸進去一抓就是一把。鍋煙子質地細膩,似乎還含有油分,她往身上一抹就沾住了。她先抹下身。既然沒有褲衩子了,就用鍋煙子抹個褲衩子吧。
「褲衩」抹厚實了,她接著抹前胸,抹臉,抹脖子,甚至連腋窩也抹到了。那個負責監視她的鬼子看見她往自己身上抹黑,不但沒阻止她,還對她有所指點,讓她把某個低洼處也抹一抹。她不知這是為什麼,越抹得惡狠狠的,像是在作踐和破壞著什麼。她想,只要她把自己抹成個臟人,鬼子就嫌棄她了,就不會碰她了。結果大大出乎塗雲的預料,她把自己弄成黑人後,鬼子們沒嫌棄她,反而更稀罕她了。鬼子圍攏來,眼睛直盯盯地看她,流露出淫蕩的表。鬼子不惜把自己的手弄髒,在她身上這個摸一下,那個抓一把,見她瞪著白眼珠亂躲,鬼子們非常快樂。一個鬼子了狂,像狼一樣把她撲倒了。狂的鬼子剛起身,另一個鬼子又上去了……塗雲想,壞了,這是鬼子在「輪流」她,她終究未能逃出這個厄運。人說臉上塗上鍋煙子就沒事了,看來全身都塗上鍋煙子也擋不住事啊!
塗雲想自殺。可廚房裡要繩子沒繩子,要菜刀,一到晚間菜刀就被鬼子收走了。監視她的鬼子手持槍刺在廚房門口站著,她在柴草堆里稍微有一點動靜,鬼子就伸出頭往裡瞅。半夜時分,她以為鬼子在打盹,就擦燃火柴把廚房裡的柴草點著了,她打算在燒毀廚房的同時把自己也燒死算了,不料柴草剛起火,鬼子就衝進來了,鬼子幾腳就把火踩滅了,還收走了火柴,狠狠踢了她幾腳。
到了後半夜,遠處麥田裡的蛙鳴傳過來了,在這寂靜的夜裡,蛙鳴的聲響越來越大,像無數冤魂在大哭。農諺說,蛤蟆打哇哇,等著吃疙瘩(一種新麥面做的麵食),看來今年的疙瘩她是吃不成了。她老是產生錯覺,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不是呆在人間,而是呆在地獄里,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都是一些惡鬼。這些惡鬼都是從外域來的,他們表面上也長著人樣,也是一隻鼻子兩隻眼,可他們就是不做人事,牛頭馬面也沒他們壞。她想來想去,自己沒做過什麼虧心事呀,惡鬼們怎麼就纏上她了呢。她自己下地獄倒沒啥,張成怎麼辦呢。張成跟她說過,張成一天也離不開她,離開她就沒法過。她被鬼子看死在這裡,張成在家裡一定急壞了。張成應當想辦法救她出去才是,張成怎麼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