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月榴花(6)
大槍放得不是太密集,但從黎明到中午,老是有槍聲傳來,震得土地和空氣一陣陣顫。這天鬼子抓了不少人,抓來的人都被押到街口竹園那裡去。那棵竹子上的兩個頭已被鬼子取走了,不知為何,他們沒有毀掉那棵掛人頭的竹子,竹子,還完好地存在著,在竹葉上和竹根部可見一些殘留的血污。鬼子用東洋刀把別的長在地上的青竹刷地削成斜簽子,把抓來的嫌疑犯扒光衣服,架起來在竹籤子上穿。鬼子把活人從肛門那兒穿進去,往下一按,就把人的五臟六腑穿透了。有的被穿的人難免有些掙扎,想從竹籤子上掙脫,不料越掙扎穿得越深,鋒利如刺刀的竹籤子竟從那人的肩胛窩裡透出來了。不一會兒,那株掛過人頭的竹子周圍的青竹被削尖了一片,被抓來的人也被一人一簽地穿死了一片。日本鬼子抓來的嫌疑犯還有年輕的女人,女人是被從陰門那兒穿進去,女人受疼不過,慘叫得非常凄厲。這些人被穿死後,鬼子還不許他們家裡的人收屍,除了麇集而來喜吃腐屍的烏鴉,誰敢走近,鬼子就開槍打死誰。直到三天以後,鬼子從前曹鎮全部撤走,各家的人才把他們親人的屍體收拾走了。
日本鬼子沒抓到張成,穿在竹籤上的年輕女人也沒有塗雲。鬼子一走,張成就在村街上出現了,可鄉親們遲遲不見塗雲露面,他們不敢向張成打問塗雲到哪裡去了。
塗雲的瞎眼婆婆告訴人們,塗雲死了。聽見有人從門前經過,她招招手讓人家過去,然後極神秘地告訴人家,她的兒媳婦死了。並沒有人問她塗雲怎麼死的,她主動說,塗雲可能讓日本鬼子煮吃了,鬼子好吃中國人的人肉。塗雲的肉瓷實,細,嫩。她無不惋惜,說原想著明年抱孫子呢,看來孫子也叫狗吃了,抱不成了。說完了往上翻翻眼白,想聽聽人家對她的話有何反應。人家對她的話沒提任何疑義。
其實塗雲就在她家的屋子裡。床下面有個地窖,原是張成當土匪時藏票兒用的,現在派上了新用場,讓塗雲藏在下面了。窖口蓋著一輪廢棄的太平車的木軲轆,上面還壓著一扇小石磨,從重量上看是雙保險,關在下面的人很難把窖口弄開。還有一道活保險,是塗雲的瞎婆婆,瞎婆婆一天到晚守在床邊離窖口不遠的地方,懷中的竹竿換成一柄鐵杴,兩隻耳朵支楞著,聽見窖下稍微有一點點動靜,她就拿鐵杴鏟鏟石磨,出難聽的聲響,警告塗雲在下面老實呆著,不許亂說亂動。
這天吃午飯時,張成端著飯碗到樹陰下的飯場吃飯去了。張成的母親剛端起飯碗,聽見床下的窖口有動靜,立即放下飯碗,拿起鐵杴往窖口那兒鏟。她沒鏟到石磨,像是鏟在**上了,**出一聲細微的驚叫。她想,一定是在她和兒子做飯期間,塗雲下死力一點一點把車軲轆和石磨挪開了。塗雲自從那天夜間從前曹鎮回來,就被關在地窖里,她沒出來過,張成沒下去過,也沒人給她送過一口飯,她大概是聞見了飯味兒,餓急眼了。瞎眼婆婆加緊用鐵杴沒頭沒腦地猛鏟,企圖把塗雲鏟回去。儘管塗雲被鏟破了胳膊,鏟破了臉,鏟得鮮血淋漓,她還是跑出來了,她一跑出來,就瘋似地大喊救命。
飯場上的人們認出她是塗雲,塗雲仍**著身手,身上塗的鍋煙子也沒洗去,人已瘦得不成樣子。人們正不知怎麼救她,張成先把她捉到了。張成不說話,用腳踏住她的一條腿,雙手抓住另一條腿,像掀鍘刀似地那麼一掀,就把塗雲撕壞了。
1996年11月17日於北京
(原載《作家》199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