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許茂和他的女兒們(1)
很大的一個會議室。***今天參加會的人不多,除了各大隊的大隊幹部外,就是公社一級的單位和學校負責人。
許琴走迸會議室,很自然地便參加到一群年輕姑娘的隊伍中去,她們都是各大隊的團幹部。每一次開會都是這樣的;有許多空的位子她們不坐,偏要挨挨擠擠地坐在一個角落裡;而且,開起會以後,她們還嘰嘰喳喳說話。
今天的會同往常有點不一樣:九姑娘一踏進會場就感覺出來了。台上坐著的,並不老是原來那幾個公社領導人,卻添了幾個陌生的幹部。其中有位約摸四十開外的女同志,短剪齊耳朵背後,神態鎮定安詳,好像她不是坐在台上,處於眾目睽睽之中,倒像是坐在自己家裡一樣的平靜。她在沉思,很少向台下望一眼。
「這是縣委工作組的顏組長,名叫顏少春。……」一個先來一會兒的胖姑娘對許琴說,「來搞農業學大寨運動的。傳達全國第一次農業學大寨會議精神,搞個試點……」胖姑娘對於新來的工作組似乎很了解,「看,那一個高個子,他叫齊明江,是宣傳部的工作員,從前在縣中上學,他是『高七二』的,跟我哥哥同班……」
許琴並不注意胖姑娘的報道。她在回味著八姐信上的話語,正沉浸在激動之中。
……「四姐是個好人,總有一天她會得到幸福的。……那樣的日子正在到來。」這是什麼意思呢?那樣的日子真的到來了么?我怎麼看不出來啊!……「今年全國的形勢比去年好。」也許是我們葫蘆壩太偏僻了吧,什麼都沒有到來!還是這個老樣兒,爹一天比一天更自私,更暴躁。三姐從前是那樣熱愛集體,現在越來越「抵觸」啦,對什麼宣傳都不相信。七姐呢,成天追求個人享受,比以前更叫人討厭了。四姐的幸福在哪兒?從前鄭百如欺負她,如今雖說離開了那個火坑,可是獨個兒住在那孤零零的小屋裡,沉默得像個影子似的,她的幸福在哪裡呢?……葫蘆壩的事真叫人想不透!那個鄭百如,看他挺神氣的樣子,他把四姐害得好苦!都說他這個人能力強,是個人才,可他為什麼在家庭生活中會那樣卑鄙?還有呢,共青團的工作也不好做,大家的心思,不知道在想些啥啊?
團支部書記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是無憂無慮的。許琴此刻的心思沒有集中在會議上。不知為什麼,平日里一些零零碎碎的事這會兒都浮上心頭來了,這些事連在一塊形成一個又大又粗的馬耳朵符號。她差不多沒有注意去聽公社書記的報告,也忘了把她帶在身邊的筆記本摸出來。
一陣熱烈的鼓掌聲把她從亂紛紛的思緒中驚醒過來。這時,那位工作組長走到講台前面來了。許琴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強使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會場上來。她睜大眼睛去瞧顏少春組長:圓圓的臉,端正的鼻子,含笑的眼睛,眼角的皺紋,兩鬢的几絲白……許琴彷彿覺得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在哪兒見過呢?想不起來了。
顏組長沒有念稿子。她像擺家常似的介紹著大寨、昔陽的山水,描繪著那裡的人們是怎樣勞動和生活的。她一連講了幾個有名有姓的大寨的農民的故事,語生動,充滿著感,把會場上的幹部們都吸引住了。接著,她又講起了本省山區某個大隊的故事,她說剛剛參觀了那個大隊回來不到一個月。
「那兒的山,又高又陡,不像我們這些淺丘地帶。那兒的田啊地啊,山上山下都有,莊稼長得一色的好。那裡的幹部們可不怕自己的莊稼長得好,不怕收得多!……你們笑什麼?依我看啦,我們這兒的幹部就是怕把莊稼做好!不是么?莊稼好了,社員富了,『資本主義』就要冒出來。——這話好糊塗啦!人家可不這樣看,他們集體經濟越來越強大,單是大隊購買的拖拉機就好幾台。社員們的生活越過越甜,口糧五百多斤,一個勞動日掙一塊五,可他們說,眼下他們還很不夠,還要往高處攀呢!……同志們,我們這連雲公社的社員分多少啊?昨天我看了看分配表,全社七十個生產隊,有一半的口糧不足,不到三百六十斤,你叫社員怎麼吃,日子怎麼過呀?國家有多少糧食來貼呀?勞動日有的隊不上三毛錢!這也算過的『社會主義』呀?群眾單憑這一條,就可以埋怨我們了!……同志們,我們都是幹部,是人民的勤務員,看到群眾的生活困難,我們作何感想呢?我們不應該努力嗎?不應該檢查和克服工作中的缺點錯誤,來一番整頓么?我們不應該努力把生產搞上去,使群眾從內心裡體會到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么?」